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眼神和桑雪出事那天如出一轍。他知道她不是她，也知道這裏不可能再發生那樣的意外，卻還是沒來由地心懸至高處。

    “你走開了怎麽也不和我說下？我找了你半天，以為你不想去了……”他的聲音漸低落下去。

    桑雪的眼神定定的，良久才回複清明的眸子。她望向他，目光卻是刻意疏離的，聲音也有幾分冰冷。

    “機場就這麽大，我能去哪？”

    明明剛剛逗弄邵子桓的孩子還開心得很，怎麽一轉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她的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讓沈彥柏摸不透，病疾亂投醫地偷偷求助手機裏的情感軟件，人工智能卻回他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對方正在大姨媽。

    沈彥柏鬱結地抿了抿嘴。

    因為轉機櫃台前發生的那一幕，機組人員早就做好了迎接大股東的準備，態度禮貌謙和不說，連飛機餐都是特別準備的。

    隔著狹窄的走道，沈彥柏指著座位前一小塊材質特殊的白幕，頗為自豪地介紹。“常泰航空最新服役的機型都配有夢雪公司研發的小型AR投影儀，即便是在飛機上，也能享受3D效果的影音娛樂係統。今天很幸運，這架飛機剛好是最新服役的機型。不過，以現階段的技術，還不能實現裸眼3D，需要戴上專門配備的眼鏡才能看。”

    桑雪興致索然，翻找出眼罩打算一覺睡到洛杉磯。她剛倒頭要睡，沈彥柏竟解了安全帶，走近她，出其不意地摘走了她眼罩，強行替她戴上了特殊的觀影眼鏡。

    “睡覺天天能睡，體驗黑科技的機會卻不常有。”他手握著遙控器，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想看什麽電影？常泰航空的影音庫都是最新的，熱映大片都有。”

    見她不答，他便兀自替她做了決定，撿了一部評分還算高的片子。

    桑雪本來心情不佳，沈彥柏在她一旁不屈不撓地推銷，惹得她愈發煩悶。她正要給他擺臉色，無意中瞥了一眼屏幕，透過AR眼鏡看到的3D畫麵簡直能以假亂真。

    桑雪望著熟悉的開場畫麵，眼神微動，喉嚨口的尖叫蠢蠢欲動。

    翻頁的動畫，英雄人物挨個粉墨登場，直至紅底白標的LOGO出現在屏幕正中央。沈彥柏點開的竟是漫威的新片！

    她曾是漫威的鐵粉，從金鋼狼到蜘蛛俠，每一個係列都曾認真追過。她曾與一位喜歡DC的同學辯論鋼鐵俠與蝙蝠俠誰更富有，如果單挑的話，誰會勝出。這些年，她忙得連電影院都很少光顧，連這小小的興趣愛好都放下了。

    桑雪暗暗感慨，連開場動畫已與記憶中的有所不同，也不知這些年她錯過了多少精彩。

    見桑雪看得入神，沈彥柏微愕，隨即笑出聲來。

    “原來你喜歡這個？”

    桑雪不置可否，目光停在屏幕上，不願挪開半秒。

    “在洛杉磯的環球影城裏有個遊樂項目叫蜘蛛俠，我們抽空去玩趟。”他一時起意，說完，臉上的表情卻有些遺憾。“去年暑假帶著小旭在美國度假，本想帶他去奧蘭多的環球影城。偏碰上公司有棘手的事要處理，還沒到奧蘭多，就匆匆帶著小旭回國了。這次又沒帶著他，不然我們一家三口可以穿著親子裝逛遊樂園。”

    沈彥柏說起這些，心中覺得很是虧欠了沈旭。

    劇情已經展開，桑雪撇撇嘴，算是回應他。

    AR觀景的效果著實有趣，她兀自沉浸在其中，從香港飛洛杉磯十多個小時，雖是疲憊，卻克製不住地連著看了好幾部熱映大片。

    沈彥柏寵溺地望了她一眼，返回座位，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這一路，除卻停下來吃飛機餐，其餘時間他一直專注地盯著筆記本電腦，十指快速遊移在鍵盤上。他頭頂的燈似勞模光環，錚亮得刺眼，仿佛平日的玩世不恭不過是他製造的假相。

    相較而言，在電影世界裏沉迷的桑雪簡直是不上進的差生。桑雪遠遠地瞟了一眼，隻看到屏幕上一行行複雜的代碼，令人陣陣暈眩，忙挪開了眼睛。

    下了飛機，等行李的間隙桑雪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沈彥柏突然走近，殷勤地將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頭。他用前所未有的柔軟聲音說道：“靠著我睡會，行李有我盯著。”

    困意重重圍攻下的桑雪失去思考的能力，她禁不住誘惑地閉上眼，將頭歪向他的肩。頭發絲靠到他的衣服時，她猛地一個激靈，跳出老遠。

    “沈總，請自重，我們現在是上下級關係。”桑雪比劃著，劃出一道線來。“請注意保持距離。”

    沈彥柏好笑又無奈地抿了抿嘴，思忖著桑雪什麽時候才能放下這一本正經的架勢。

    他們的行李很快出現在轉盤，桑雪的行李先出來，沈彥柏自然地上前拿行李，桑雪恰也伸出手去。桑雪遲了一步，堪堪握上了沈彥柏的手。

    “原來我才是你的行李啊。”沈彥柏笑眯眯地恍然大悟。

    “我自己的東西，不勞沈總費心。”桑雪冷著臉，從他手中奪過行李箱。

    沈彥柏見她情緒起伏不定，覥著臉貼到她耳朵邊，壓低聲音問：

    “你突然黑臉，情緒也不太好，是不是那個來了？這個時期得好好養著，不能太勞累，行李重，還是我來拿。”

    桑雪愣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個”指什麽，雙頰頓通紅，身體裏的血液翻騰著，似達到了沸點。。她瞪著眼睛，一口鬱氣積在胸口不吐不快。

    “沈彥柏你……”

    “桑雪？”

    斜刺裏躥出的聲音打斷了她，桑雪尋聲而望，隻見一位挽著名牌包包的陌生女人踩著高跟鞋，輕快地走上前來。

    那女人的臉上似糊了一層麵粉，白得嚇人，動一下唇更是要篩下半斤粉一般。她一巴掌拍在桑雪肩頭，力氣大到險些震碎桑雪的內髒器官。

    “真是你啊！我還以看錯了呢。”

    她一說話，便似開了血盆大口，唇上那近乎滴出血的口紅稱得一口白牙愈發滲人。打成卷的發在她肩頭一跳一躍的，和她一驚一乍的聲音堪堪相配。

    “你是？”

    見桑雪一臉茫然，那女人拿手直比劃。“我啊，林佳敏。”

    林佳敏塗著紅豔豔的蔻丹晃得桑雪眼花，桑雪被那吸血鬼般的色調驚悚到，嘴角的笑容半是尷尬半是驚悚。

    “抱歉，你認錯人了……”

    “怎麽可能，大學那會我就睡你上鋪，睡了四年，我會認錯？”

    林佳敏的聲音尖而細，她喋喋不休拿出陳年舊料來說。她的聲音落入桑雪的耳朵裏，似懸崖邊的驚濤駭浪，拍得桑雪的耳膜陣陣生疼。

    想起沈彥柏也曾將她錯認，猜想那些應該都是另一個桑雪的故事，桑雪隻得無奈地皺了皺眉。林佳敏口若懸河，桑雪插不上嘴，隻能禮貌地笑了沉默地聽著。

    “我們這麽多年沒見，留個聯係方式啊……”林佳敏一根筋地陷在故友重逢的喜悅裏，完全沒意識到桑雪臉上漸漸顯出的不耐煩。“當初聽同學說謠傳你和那個誰誰誰去美國了，大家都不信，竟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哎呀，那個誰誰誰叫什麽來著，隻記得姓程……”

    她邊說著，邊熱情地將手機遞到桑雪眼底。

    桑雪終於忍不住打斷她，“林小姐，抱歉，我並不認識你，也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趕時間，麻煩讓一讓。”

    見她不動，桑雪無奈地拉著行李箱往邊上繞了繞。

    “怎麽可能，明明長得一樣……”林佳敏望著那個熟悉的背景，困惑地自言自語。

    “我先前也認錯了，不過確實不是同個人。”一旁的沈彥柏走過來安慰了她幾句，忙加大步子去追桑雪。跑出幾步，他似想起了什麽，匆忙折回。

    “方便加個微信嗎？”

    饒是林佳敏閱男無數，突然被長得帥氣，聲音又好聽的人要求加微信，她還是激動得找不到南北。

    “方便！方便！”她點頭如搗蒜，握著手機的手顫得厲害，點了好幾次屏幕才順利加上沈彥柏的微信。

    “回頭聯係。”

    沈彥柏衝她微微一笑，林佳敏隻覺得頭頂多出了一個太陽，臉頰被曬得滾燙。她捧著胸口躁動不安的心髒，差點連呼吸都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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