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近在千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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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磯是個包容的城市,但也是一個藏著暗礁淺灘的地方。魚龍混雜的地方治安相對不是很好,再加上黃皮膚黑眼睛的長相,即便是大白天走在街頭,也有可能被不法份子盯上。其實以沈彥柏的能耐,碰上那些人,多半是對方吃虧。
擔心顯然是多餘的,但桑雪一想到今早的國際新聞,沒來由地地提心吊膽。
臨近晌午,街道兩旁的商鋪都開了門,人漸漸多起來。有旅行團帶著的大群遊客,也有出來覓食的當地人,各種語言混雜在小餐館悠揚的音樂聲裏,熙熙攘攘的,終於有了城市的喧囂。
她的世界卻是黑白的,無聲的。仿佛他是一個精巧設計的機簧,隻有他出現了,這個世界才會有色彩,才有動人的聲音。
她將帽子略往上抬了抬,好讓視線不受阻擋。她逆著人流的方向而立,像了紮了根的樹,固執守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有些鄙夷自己,明明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會有一個好結局,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在看不到他的時候,會暗暗想念,會不知所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在那裏站了很久,卻渾然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等待似乎變成了一件有趣的事,她想象著沈彥柏歸來時的模樣,氣喘籲籲或故作矜持。他遙遙地衝她揮手,喚著她的名字走近,陽光愈發耀眼,整個世界都是亮堂堂的一片。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看了眼屏幕,一刹那希冀之後是如黑洞般的恐懼。電話響了很久,幾乎快停卡響聲時,她才遲疑地按了接聽。
“是桑小姐嗎?”
“是……我是。”桑雪緊抓著手機,生怕它會一不小心滑脫出去。
“你好,這裏是墨城DNA檢測中心。之前您送來的樣本結果已經出來了……”
桑雪嗓子眼裏一緊,屏息將電話貼近耳朵,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字。“結果是什麽?”
“根據DNA檢測結果,待測母係樣本排除是待測子女樣本親生母親的可能……”
耳朵裏湧入無數的雜音,唯有最關鍵的那句反複在耳邊徘徊。桑雪失神地站著,渾身冰涼,前所未有的六神無主。她張了張嘴,想問是不是檢測中心弄錯樣本了,幹澀的喉嚨卻發不出多餘的音節。
頭頂日頭正盛,烤得她陣陣暈眩,她突然失了氣力,雙腿一軟,跌坐在人行道上。
身旁經過的陌生人見狀,駐足,走近她,問她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助。她茫然地抬起頭,才發現眼睛裏全是淚。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在淚光中折射出無數重影,辨不清真假。氣堵在喉嚨口,她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隻能無助地哽咽。
沈彥柏折回來時,遠遠地便看到桑雪身旁圍了不少人。人群中央,她如同遊樂場裏同父母親走失的孩子,顫著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微仰著一張茫然失措的臉,淚水在她臉上漫延成了江河。好心的陌生人各自出著主意安撫著她,卻愈發惹得她的淚如泄洪。
“桑雪!”
他心頭一緊,橫衝直撞地到了她身旁。
她其實已哭到看不清人了,隻能靠著聲音和氣味去辨別。他將她擁入懷中時,雅致的木質氣息落在鼻尖,似起了化學反應,心底最後一道防線陡然塌陷。
“為什麽!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她下手不知輕重地捶打他的肩,顫抖的唇滿是怨恨、委屈。
沈彥柏無措地望著她,猜不出是什麽原因讓她如此傷心。她哭到聲音都是破碎的,他心疼得鼻子酸澀,隻得將她輕籠在懷中。他呢喃著對不起,胡亂地吻她的額頭,她卻突然似炸了毛的貓,張嘴便往他肩頭咬去。
沈彥柏吃痛地悶哼,卻不敢推開她,任由她發泄似的在肩頭亂咬。
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桑雪突然停了下來,隔著淚光訥訥地望著他。
“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
她其實是在自言自語,沈彥柏卻誤以為她在責怪自己一聲不響地走開,把她一個人丟下。他被她臉上的淚水亂了心緒,囁嚅了好幾次唇才穩住聲音。他指了指壓在她身體下的那顆星道:
“我去數星星,數到這裏,正好是999顆。”
桑雪垂眸望向被壓在身體下方隻露出一半的五星,掛在睫毛上的一顆淚珠沉沉壓了下來,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沈彥柏,你為什麽……”
她欲言又止地哽咽,在那一瞬間,猛地聽到在心裏築了多年的高牆塌了。她撐到了極限了,隻差一念,所有隱忍、偽裝都將悉數被擊潰,現出她軟弱膽怯的原形來。
身體裏仿佛住著另一個自己,一個連她都無法直麵的,軟弱的自己……
她閉了閉眼,身體微微後仰,離開他的懷抱,爾後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日光強烈,隔著一層淚水,整個城市隻剩白晃晃的一個剪影。桑雪微微仰頭,陽光透過眼底淚珠折射出無數光點落在視網膜上,淩亂地鋪就成通往天堂的路。
她往前挪一步,融進一片白光裏,有熟悉的聲音在召喚她。她正要往那聲源處奔去,身體陡然被人從身後擁住。白光緩緩退去,現實裏的街景漸次清晰。她惶恐地睜大眼睛,想喊停,淚水卻堵在喉嚨口,隻能發出痛苦的嗚咽。
“桑雪……告訴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快樂?”
沈彥柏雙臂環過她瘦弱不堪的肩頭,不敢太用力,生怕她會像瓷娃娃一般,碎在懷中。他將下巴倚在她肩頭,像個孩子,無助地依賴著她的體溫。
他明明是想讓她開心的,卻讓她哭得幾乎迷失自己。他站在耀眼的日光下,垂著眸子,像個傻子。
如果他的傻氣能換紅顏一笑,他願意,做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可是她哭了,哭得令他不知所措。撕心裂肺,甚至滿是恨意。
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耳朵裏嗡嗡地響。有溫熱的液體滑入她的脖頸,蒸發之後迅速帶走皮膚表層的溫度。她被激得渾身一凜,妥協了一般地垂下眼眸。
人群漸漸散去,不遠處有街頭藝人在拉手風琴,很歡快的鄉村民謠。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首歌叫《哦,蘇珊娜》,傾訴的是對一名叫蘇珊娜的女子深沉的愛意。
即便遠離家鄉,黃土長埋,他也心甘情願,隻要尋找到心愛的她。
六年前的人已經香消玉殞,他再癡等,她也不會回來了。此刻的他頭腦清明,知道她們是不同,更清楚這一秒的心動絕不是因為一張相似的臉。他確實食言了,沒有等到發白的那刻便移情別戀。他掙紮過,矛盾過,最終選擇忠於內心。已經失去過一回,他不願再一次錯過。他已勇敢地往前邁了步,跨過從前留給他的種種遺憾,隻要眼前的人願意,他將奉上餘生陪伴她。
可他不懂她,更看不透她的心。他越是靠近她,越是覺得他與她之間隔著萬水千山。他害怕自己的急性子會適得其反,耗盡了滴水成河般的耐心,期冀著她有所回應。
歌手唱到“thetearwasinhereyes”,他握了握拳心,用力扳過她的身體,低頭吻住了她嘴角的淚水。
這一吻纏綿而有溫度。
連洛杉磯的風也跟著溫柔。
如枯木逢春,死灰一般的愛情萌跳出火星。
那火星太過微弱,迸射出一星光亮安撫過兩顆冰冷破碎的心後,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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