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啊，吃著呢。”李桂花脫下黃色雨衣，收了傘，露出那張帶笑的瓜子臉，語氣很是柔和。

    郝玉蓉也穿了一件亮綠色雨衣，隻不知她是不是在半路摔了一跤，膝蓋以下沾滿了汙泥，一走到外邊門廊處就撿了一塊布反複擦拭著褲腿上的泥巴。

    看到這兩位不速之客，剛才還談笑風生的一家人整整齊齊的被點了啞穴，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好像看到了掃把星登門。

    許是氣氛太過詭異，郝紅旗畢竟是個男人，有些不忍地回了一句，“那個，是嫂子……啊！”最後這個破音是田秀雅狠狠在桌下踩了丈夫一腳。

    “是啊，來得巧啊，趕上你們吃飯了，這一桌真豐富。”李桂花掃了一眼小方桌上的三菜一湯，有魚有肉的，她看的眼熱呢。

    就像錄影帶按了暫停後，馬上按了播放鍵，她這話一出，郝歡喜三姐弟立即收回目光，迅速扒飯夾菜，生生拿出按了快進的那股勁，風卷殘雲地把麻辣肉絲鯽魚湯都囤到了肚子裏，仿佛怕馬上就有人要來跟他們搶食。

    郝紅旗慢了一步，見此情景，尷尬地笑了一聲。

    “爸，你最愛吃的魚……尾，別說我們沒給你留哦。”郝歡喜從見底的湯碗裏，撈出一點殘羹，笑嘻嘻地夾給自家老爸，頗為貼心地說道。

    郝紅旗看著那塊魚骨頭，咽了一口口水，……個坑爹的。

    他看著郝歡喜笑得彎彎的月牙眼，倒是沒說她什麽，在自己那碗白米飯裏拌了一點酸菜，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李桂花目瞪口呆地觀賞了全過程，久久沒反應過來。

    郝紅旗寒暄那一句，也沒再招呼她，李桂花站在偌大的堂屋裏，像個受氣的媳婦。

    敢情她以為，至少郝紅旗還會一如既往請她上座，客客氣氣地先招呼她吃好，再問她有什麽需要了麽。也不想想，上次她為了克扣郝紅旗給何秋菊的贍養費是怎樣一副嘴臉呢。

    其實，郝紅旗倒不是因為那八十塊生氣，而是覺得李桂花竟真的買那麽劇毒的農藥去禍害他的楊梅園，這觸犯了他的良心底線。你說這要鬧出人命的事，他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麽。

    真不知當初這嫂子是抱著什麽樣的惡意去做這種缺德事的，後來又是懷著什麽樣惡毒的心情再去算計郝紅旗那點微薄的積蓄的？

    “伯媽，沒事的話，就回去吧，別杵在那，咱這呀，不缺您這座門神。”看出老爸也是鐵了心今兒不會做老好人，郝歡喜故意大聲道。

    她這譏諷的話，誰都聽得出來，還在捯飭自己那褲腿的郝玉蓉聞言頓了一下，轉過頭，沒好氣地怒瞪了郝歡喜的側臉一眼，“喂，郝歡喜，你對我媽說什麽呢。”

    郝歡喜冷哼了一聲，她還肯叫一聲伯媽就是看的起李桂花了，李桂花但凡有一點講究親情，就不該那麽算計他們家的。

    李桂花臉色很快恢複平靜，笑著走上前，語氣有商有量的，“紅旗，秀雅，我知道，你還在為上次那事生氣呢。不過一碼歸一碼，今兒我不是為自己來的，而是為娘的事來找你們的。”

    來了來了，又來了，上次說要小叔子每個月拿出八十塊給自己，還不是打著贍養娘親的名義麽。實際上最後得益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郝紅旗三番兩次的被坑，對上李桂花都有心理陰影了，而且好幾次事後被老婆教訓，他也學精明了，此時並不接話。

    他沒反應，田秀雅更不會理這個不和她對付的嫂子，三個孩子都端著碗裝作鴕鳥，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桌子了。

    “其實，是娘的腰腿痛又犯了，要死要活的，紅旗，你大哥不在家，娘不聽我的，這事你可得管管。”李桂花道出緣由，倒讓郝紅旗一愣。

    聽到何秋菊身體出了問題，他還是擔心的，隻是，何秋菊的性子那樣，先前農忙時就裝病來逃避做飯的重活，導致郝誌華郝紅旗對母親的身體問題都不那麽重視了。

    李桂花自是把小叔子細微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停頓了一下，用很難以啟齒的，特別為難的語氣開口道：“還有，嫂子想來你這借兩顆雞蛋，這暴雨來得急，我先前都沒做任何準備，別說魚肉了，廚房那半瓶油都快見底了，你也知道，寶林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娘她又嘴刁，整天白菜酸蘿卜，她吃不下。”

    說著說著，李桂花用袖子擦了擦紅紅的眼角，她咬著唇，語氣慢慢的，輕輕的，說一句看一眼郝紅旗，說一句看一眼田秀雅，好像說這些讓她覺得難堪又難受。那真叫一個可憐哦。

    別說郝紅旗了，就連田秀雅有那一瞬都動了惻隱之心了。

    “咳！”郝歡喜頓時重重地咳嗽一聲，狀似無意道，“伯媽，我記得你家的老母雞，別說十隻至少有七八隻吧，能少這幾個雞蛋？想要吃點油水的東西，燉一隻老母雞保你三餐油膩膩的啦。”

    “哎喲，歡喜啊，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幾隻老母雞早在搶收稻穀犒勞你們可就殺光了，你們那時天天在我那吃，不可能不記得吧？後來我還想到你家借兩隻雞，哪知你媽不願意……哎，那天還是我跟著紅旗來說的，你沒忘記吧，紅旗？”

    李桂花一提醒，郝紅旗也想起來了，他剛要點頭，郝歡喜就皺著眉頭道：“那殺的是仔雞，怎麽可能是老母雞，老母雞一隻都養兩年呢，你舍得宰了麽。伯媽，你可別打馬虎眼，雖然我是小孩子，可還是分辨的出來兩者的區別的呢。上次我還在集市上看你在賣雞蛋，一籃筐呢，你家老母雞要是殺光了，難道是那雞蛋是……你下的麽？你能生兒子我信，可要生出雞蛋，我是萬萬不信的呢。”

    話說最後一句，郝歡喜上下打量了李桂花一眼，頗覺得不可思議的神情簡直是絕了。

    見這黃毛丫頭竟拿這種事開玩笑，李桂花頓時臉色姹紫嫣紅，好不精彩。

    “你！郝歡喜！……”李桂花吊著的眉眼往上邊一挑，怒氣嘭地一下子竄了上來，環顧四周好像要找個什麽笤帚啥的動手，但這幹幹淨淨的堂屋什麽凶器都沒有，李桂花頭發絲都冒煙了，停在桌子旁，唾沫都噴在郝紅旗的臉上，“郝紅旗，你生了這麽個沒教養的東西！就不管管？！”

    “郝歡喜！你給我下去！”郝紅旗也大怒，覺得郝歡喜剛說出的話確實粗鄙，他不敢相信地訓斥道。

    什麽嘛，她又沒說什麽髒話！郝歡喜翻了個白眼，看到她父親臉紅脖子粗地瞪著她，就連田秀雅都不讚成地看著她，委屈地撅了撅嘴，剜了李桂花母女一眼，鑽進了側邊的臥室，氣呼呼地坐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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