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爺抿唇淺笑，隨後，鄭重其事地說道，“沁兒，‘梔園’正缺一個女主人。”

    “哈？女主人？”我還在發懵。

    “是的，女主人。”他的目光如水般灑下來，“如果你做了‘梔園’的女主人，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我不著痕跡地怔了一霎。

    原以為崇爺對我不過就是一個中年男人因為眷戀青春韶華而親近活力無限的年輕女孩，不成想，他竟然來真的。

    表白突然而至，卻沒有驚喜的感覺，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我用梨渦盛滿了無邪的笑意，脆聲道，“哪裏用得著崇爺做這麽大的犧牲啊！不是說他過兩天就走嗎？到時麻煩也就跟著離開了！”

    裝糊塗是個法寶，尤其對男人。

    但，這個男人城府極深，心思細膩，且，眼裏揉不得沙子。

    “嫁給我，你就可以脫胎換骨，想要多高貴的出身，我都可以給你。”他根本就不按我的思路走。

    我咬著嘴唇回望，心想：我是駱傾傾的女兒，雖然稱不上身份高貴，雖然不知道父親是誰，但，這個出身是我引以為榮的，幹嘛要換啊！

    見我不語，他繼續往下說道，“我喜歡你，自會寵你愛你。婚後，你既是我的小妻子，也是我的情人和女兒。我會專一對你，絕不在外麵亂搞。”

    這幾句話倒是很誘人。

    可是……

    我咬咬牙，一臉抱歉地回應，“對不起啊崇爺，我想找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男人做老公。你、你就當我不識抬舉吧！”

    男人不惱不怒，反而失笑，“哦，小東西這是在變相嫌我老，對吧？”

    “大十六歲那麽多呢……”我藏藏掖掖地嘀咕著。

    反正之前已經調侃過他的魚尾紋，索性順坡下驢，就賴在這個原因上罷！

    ——別的理由可能無法持久存續，隻有年齡差，是永遠也過不去的關坎兒。

    崇爺摸摸自己的眼角，苦笑著搖首，“你還小，看事情難免流於表麵。這樣吧，我的話還作數，不過給你一年時間考慮。”

    “不需要考慮了……”我搖頭擺手，心說：不管多久，我都不會嫁給你的。

    “小東西，不要急著做決定，尤其是終身大事。你隻管四處撒野四處玩兒，什麽時候想安穩下來了，就轉個身，我的懷抱立刻奉上。”他再度溫聲軟語。

    說真的，這情話聽起來相當舒心。

    如果我對他哪怕隻有一點點小鹿亂撞的感覺，都會不管不顧地撲過去。

    可惜，沒有。

    我囁嚅著，“崇爺……，你都一把年紀了……，應該及時行樂，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

    好吧，“找死藥”餘效還在。

    他稍微板臉，嗓音依舊溫潤，“你知不知道，整個寒城，隻有你敢跟我這麽沒大沒小的。有恃無恐是不是？”

    “哪有？”我打完一巴掌，開始撒棗，“在我心目中，崇爺就是長輩，很慈祥的。小輩在慈祥的長輩麵前有什麽不能說的？”

    咳咳，不是甜棗，也不是酸棗，是他吃過香蕉之後再遞過去一把冬棗。

    崇爺皺起了高挺的鼻子，“小東西，不氣我你很難受是不是？”

    “行啦行啦，別生氣！這幾天我就做你的臨時女友，給你充充場麵，總算夠意思了吧？”我故意大剌剌地說道。

    他作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明明是你要用假女友的身份來避災，反過來倒說成是替我充場麵！小東西，你非得這麽欺負老家夥嗎？”

    被“無情”戳穿，我大笑起來。

    他繃了好一會兒，也跟著笑出了聲。

    如此甚好，就算當場拒絕也沒有傷到人，大家都沒那麽尷尬。

    終於止住笑，崇爺提起了狄風。

    “沁兒，我打算讓狄風留在‘梔園’，你覺得怎樣？”

    我不停點頭，“好啊好啊！這裏可比‘花火’那邊強多了。”

    崇爺有點踟躕，輕嘖一聲，“估計他不會同意。畢竟，過幾天你還是要走的。”

    哦，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我假裝聽不出弦外之音，篤定承諾，“崇爺，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讓他答應留下。”

    ——對於狄風來說，這是個好機會，絕對不可錯過。

    男人努唇忖了忖，“他很喜歡你。”

    說話的同時，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人心。

    我好不容易才招架住那份探詢，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他是我義兄，敢不喜歡我麽？在他娶媳婦兒之前，我和芸芸都是他的心肝兒，且得慣著疼著呢！”

    崇爺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淡然微笑，滿眼柔光看著我。

    呼！

    這個男人太精明了，別說算計他，哪怕在他麵前扯個小謊都不容易。

    午飯後，征得崇爺的準許，我發信息給狄風，要他過來見個麵。

    五分鍾不到，就響起了敲門聲。

    狄風進門之後先向崇爺道謝，卻沒說具體所謝何事。

    我很清楚，他是感謝崇爺通知他過來解救我。

    隨便聊了幾句與警衛工作相關的話題，我跟崇爺打了聲招呼，挽著狄風的胳膊出門。

    隔壁房間空著，我們走了進去。

    “哥，崇爺有意把你留在‘梔園’，機會難得，我替你答應了。”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他立刻炸窩，“那怎麽行？不行！你走了，我卻留下，誰來保護你？”

    強硬的反應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我一臉傲嬌地戳著他的胸口，“你個大男人家家的，理應有自己的事業，成天圍著妹妹打轉，能有什麽出息！喏，為了讓你安心，我已經想好了對策。”

    他很快就被戳軟了，語氣緩和下來，“……說吧，什麽對策？”

    “我求崇爺幫忙，把芸芸安排到‘花火’駐唱。並且我已經跟芸芸溝通過了，她十分樂意到更大的場子來開眼界。”頻頻忽閃睫毛，做邀功狀，“怎麽樣？我厲害吧？”

    狄風卻蹙著眉頭不吭聲。

    我瞧出來了，其實他並不排斥留在“梔園”。

    “哥，如果你一直待在‘花火’那種地方，永遠隻是個仰人鼻息的小混混。”苦口婆心，持續敲邊鼓。

    他還是不語。

    “這樣吧，我給你一年時間。如果在‘梔園’沒能混出點名堂，就隨便你換工作，行嗎？”不得已，用上了崇爺的法子。

    “限時努力”，往往能出奇效。

    狄風終於妥協，“行，就一年時間。不過，等你回去上班，你們倆要二十四小時對我作出行程報備，讓我確定你們是安全的。一旦有事，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你也要答應我，必須竭盡全力，不準摸魚！”我伸出了小拇指。

    拉過勾勾，狄風吞吞吐吐說了句話，好氣氛登時化為烏有。

    他說：“沁兒……，我怎麽感覺那個蔣少恭好像真的認識你……”

    我一怔，“然後呢？”

    “然後……，”他避開我的目光，“我上網搜了一下蔣少恭曾發布過的尋人啟事，奇怪的是，一條相關信息都沒有。”

    “什麽意思？都被刪幹淨了？”我信口一猜。

    狄風點點頭，掏出手機，按亮之後劃了兩下，遞給我，“喏，午飯前我請一個做過黑客的警衛幫忙潛入桂城電視台的檔案係統，弄來了這個……”

    我接過手機細看，居然是那則尋人啟事的完整版本。

    狄風生怕我看不懂似的，喃喃地在一旁解釋著。

    “沁兒，你看這個照片……，雖然有些模糊，但是跟你確實很像……”

    “還有名字，那個女孩叫‘駱心’，而你叫‘駱沁’。這已經不是相似那麽簡單了，極有可能是書寫中出現的差錯，隻是一個‘三點水’的誤差。”

    “瞧，就連年齡和身高體重都是吻合的……”

    “夠了。”我打斷狄風的碎碎念，把手機還給他，“哥，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長長歎了下鼻息，“哥知道你不在乎那段記憶，可是現在人家三番五次找茬，難道你都不好奇自己過去經曆了什麽嗎？”

    我愴然搖頭。

    今天早晨之前，即便狄風屢次提醒，即便和蔣少恭有過一次正麵接觸，我始終不覺得自己跟那個失蹤的女孩有什麽關係。

    直至今早那場風波發生之後，回想起某些細節，我漸漸生出了疑竇。

    眼下，狄風查到的信息無疑是落下了實錘。

    可是，那又能怎樣！

    我寒起了聲線，“哥，你記住了，我不是那個女孩。駱心是駱心，駱沁是駱沁，兩者毫無關聯。”

    狄風不置可否地搖頭，“你不承認，就不是了嗎？”

    這句話問得很堵心。

    嗬嗬！

    我的命運，憑什麽不能由我自己來決定！

    “哥，我不隻是忘記了個某個人、某件事，而是把十六年的記憶都給抹幹淨了！那十六年，是流離失所的十六年！找到母親那天，我就做了決定，那十六年裏的一切，統統不要了！”每個字都冷冷的，冰得嘴唇發麻。

    狄風沒作聲，單手把我攬入懷中，牢牢地抱著。

    他被寥寥數語給說服了，可是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蔣少恭眼中那真實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網上毫無蹤跡的尋人啟事，我被狄芸發現時身處於肮髒的後巷，還有，我肚子上那道明顯的刀疤……，一點一滴都在暗示我跟“西海主宰者”在一起時過得並不好。

    最有效的逃離方法其實就是忘記。

    既然已經如願，那就一直往前走下去。

    自從失憶那天起，駱心就已經死了。

    而駱沁，則是一個全新的生命。

    這些話我不會對狄風說，更不會跟其他任何人說。

    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也就不需要別人了解太多。

    輕輕推開狄風，我的笑容溫暖如春，“哥，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他毫不遲疑地點頭，“隻要沁兒開心，哥什麽都肯做。”

    我翹起腳，想揉揉他的頭發，對講機響了。

    是警衛隊長在呼叫狄風。

    “快點去忙吧，要好好工作哦！”我推了他一把。

    “先送你回房，然後我再走。”他的警惕性很高。

    我莞爾一笑，“傻瓜，就在隔壁這麽近，出門、進門而已。放心，不會有事的，你先走，我自己待會兒。”

    對講機又在催，狄風回了一句“馬上來”，又叮嚀我一通，這才跑出去。

    屋內很安靜，心緒也跟著沉了下來。

    我忽然很想念媽媽。

    上次去看她是在一周前。

    有點遺憾，還是沒有碰見那個“長得很有錢”的中年男人。

    打聽了墓園管理員，據說他也好久沒有看見那個人了。

    等契約期一結束，我會再去“寧息苑”碰碰運氣……

    驀地，牆上的掛鍾在做整點報時，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唔，得回房去了，免得崇爺擔心。

    垂首走到門口，打開門板，一雙鋥亮的男裝皮鞋擋住了我的去路。

    墨色孟克鞋，單扣款，極富個性，不落窠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