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已經完全打開。

    嶽明用斷了指頭的那隻手重重的抹了把臉，已經扭曲的手指在言陌麵前晃過。

    風在這一瞬間靜止。

    言陌突然覺得有些熱，她的手搭在車窗上，指骨修長勻稱，是真正屬於藝術家的手，漂亮得沒有瑕疵。

    嶽明看著那隻手，呼吸驟然加重，他猛的一踩油門，車子‘轟’的一聲竄了進去。

    言陌沒料到他會這般，來不及縮手，被慣性帶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手背上被金屬車架刮出了一條紅痕，火辣辣的疼。

    ……

    嶽明的出現如同一粒投入平靜湖心的石子，清晨寧靜的警察局，因為這輛急入的車，突然變得忙碌起來。

    言陌突然失去了進去刨根問底的勇氣。

    她腦子很亂，有句話卻在這片混亂中變得異常清晰，如同印記。

    ——酒店房間，陸靖白將她鉗製在身下，哂笑，“你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嗎？就要跟我生孩子。”——

    這句話當初並沒有給她留下什麽印象，她甚至已經遺忘。

    但在這一刻，言陌才深切領會到這句話背後的無可奈何。

    那一身橄欖綠的警服帶給他們的是榮譽和民眾的敬佩，但他們背後承受的，卻是常人無法承受的艱辛和危險。

    言陌從不覺得自己有英雄情結，哪怕當初被人從水裏救起，那人因此喪命，她也隻是深感抱歉，並沒有因此而有太多的情緒。之後再看到同樣的新聞，最多也隻是悵然惋惜。

    她的冷感，絕大部分是因為小時候被父母拋棄而來。

    在七情六欲形成的最初，她缺失了親情和友情，以至於，她現在情感嚴重缺陷。

    言陌眯眸，視線所及，是神聖的國徽和藍底白字的牌子。

    她站在門口，每一次心跳帶出的都是熱血澎湃的激蕩。

    她沒進去。

    天已大亮。言陌走到街邊，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明和街，景江小區。”

    回到家已經九點了。

    剛從樓梯通道出來，就看見坐在她門口的穆東野，像是等了一夜，此刻正閉著眼睛淺睡。

    “你怎麽在這裏？”

    “你說我怎麽在這裏？”穆東野沒好氣的反問一句，起身活動了一下蹲了一夜已經僵硬的手腳。

    言陌掏出鑰匙開門。

    這才想起她前兩天約了穆東野昨晚碰麵，但昨天被蘇瑾胤弄的心思混亂，忘記了。

    “抱歉，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誰知道你是在哪個野男人的床上？”

    言陌邊換鞋邊從包裏摸出手機，一摁才發現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穆東野一進門就開始拿手機點外賣，“奶奶的，餓死老子了。你早飯吃了沒有？給你也點一份。”

    言陌沒胃口，坐在他對麵的單人沙發上點了支煙，“你自己吃吧。”

    穆東野看她，砸吧了下嘴，惡趣味的問，“昨晚那男人技術不好？沒將你伺候舒服，讓你一大早擺出一張欲求不滿的臉抽煙。”

    這還是第一次見言陌大清早的抽煙。

    言陌剜了他一眼。

    神經病。

    穆東野：“白果山最近開發，挖掘出了一個明代古墓，這事你知道吧？”

    “嗯。”她情緒很淡，嗓音也很淡，透著絲沒休息好的沙啞。

    “估計是個貴族，那陪葬品簡直了。文物局前兩天有人跟我接洽，說是讓你去幫個忙。”雖然也有錢拿，但那錢少的，說是幫忙也不為過，“我幫你推了。”

    言陌沉默的抽煙，並不答話。

    穆東野也越過了這個話題，他本來就是無聊隨口說說，沒指望言陌能回答他。

    “我幫你接了個名永樂青花瓷瓶的活。”

    言陌抽完一支煙，將煙蒂扔進裝了水的煙灰缸裏，“幫我接下來。”

    男人以為她說的是青花瓷瓶的事，“這還需要你說，已經接了。東西現在都上飛機了，估計明天就能到你手上，不急，對方也沒規定時間。”

    “我說的是那個明代古墓的活，幫我接下來。”

    “……”穆東野激動的差點跳起來，“你瘋啦？那活既費時又沒什麽錢，也沒人給你做專訪出名，你圖什麽呀？難不成你還要告訴我是因為對這一行的愛好，你他媽別哄我。我們也不是才認識一兩年，就算是愛好，也被那堆碎成渣的破爛貨給磨沒了。”

    窗外有風刮進來，帶著夏日特有的燥熱。

    言陌失了興趣，不想聊了。

    她站起來，“我去睡了，你走的時候記得幫我關門。那活，你要是不幫我接，我自己去跟他們領導碰頭。”

    穆東野惡狠狠的磨了磨後槽牙，眉心緊緊擰著，“言陌，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回應他的，是房間門‘砰’的一下撞上的聲音。

    他在空蕩的客廳站了幾分鍾，也沒有心思等外賣了，氣衝衝的拉開門走了。

    言陌在浴室裏都能聽見他關門的巨響。

    仰頭，溫熱的水流進眼睛，火辣辣的疼。

    穆東野說的對，費時又沒錢，她圖什麽啊？

    為國做貢獻嗎？

    她沒有那麽高尚的情操，她隻是，太無聊了。

    ……

    下午的時候，言陌接到穆東野的電話，那活已經替她接下來了，但必須要先完成那個青花瓷瓶的修補。

    言陌沒意見，她隻是打發時間，先修複哪個不重要。

    瓷瓶是第二天中午到她手上的，還好，壞的不算慘不忍睹，但缺失的那兩塊已經找不到了。

    她需要用明代永樂時期的青花彩、釉、胎的配方，按照當時的製作方法，燒製出一批跟原件風格極其相似的瓷片，再進行挑選，選出其中一部分理想的瓷片。再用微型雕刻機稍作切割打磨，吻合後去釉做舊，去掉新瓷的極光，做出自然老化的效果，安裝成型。

    ……

    她去北京的頭一天，秦慕約了她吃飯，算是給她送行。

    小湯家私房菜館。

    兩人都吃得意興闌珊，秦慕是因為連續加班，兩天兩夜沒睡，整個人都是暈的，言陌是沒胃口。

    點了一桌子的菜，兩人幾乎沒怎麽動筷。

    秦慕招來服務員買單。

    言陌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桌上的菜，抿緊唇瓣，吩咐服務員。“打包。”

    秦慕拿著錢包的手一閃，“你不是吧？穆東野說你最近不正常，我還不信。你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言陌拉開門出去。

    此時正是吃飯的高峰期，每個包間門口都站了兩個服務生，高談闊論的聲音從包間門裏傳出來。

    言陌步伐很快，卻在看到前方打電話的人時猛的頓住了腳步。

    這兩個月，她沒再去過警局，也沒給陸靖白打過電話，卻將他的號碼從黑名單裏提了出來。

    但那組號碼，卻從來沒在她的手機屏幕上閃現過。

    二十米開外背對著她打電話的人，正是那天一身狼狽的嶽明。

    言陌在想自己要不要繞道走，那天連問兩遍的話，答案她已經不想知道了。

    還沒等她作出反應，嶽明已經掛了電話轉過身來，看到言陌，他先是驚訝，後來是驚喜。

    他幾步走過來，“言小姐，我那天嚇到你了吧？”

    言陌的眸子濕潤而黑暗，並沒有阻止他說下去。

    “我們那天出任務，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頭兒突然看到一個人就追出去了，後來我們等了兩三個小時不見他回來，都嚇壞了。”提起那天，他還心有餘悸，“幸好沒事，那天我太急躁了，嚇到你了，對不起。後來我跟頭兒說起過你去警局找過他。”

    言陌這段時間一直緊繃的情緒在霎那間失控。

    她的心髒瘋跳，臉色幾度變化，但最後還是冷靜了下來，啞著聲音問，“他沒事？”

    嶽明沒察覺出她的異樣，還很高興，“是啊，頭兒這會兒也在裏麵吃飯。”他見言陌身後沒人，“言小姐一個人來的，要不要一起，都是我們部門的同事？”

    言陌冷冷的看了眼嶽明手指的包間，“不用了。”

    她轉身就走。

    嶽明看著她的背影一臉蒙逼。

    怎麽好好的，突然就發脾氣了？

    言陌回到包間，服務員已經將菜打包好了，秦慕正趴在桌子上休憩。

    見她回來，睡意朦朧的問，“這麽快？走吧，你先送我回去，車子你開回去，我明天去你那兒開。”

    言陌盯著桌上打包好的菜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擰了和秦慕一道出去。

    正巧。

    嶽明他們也吃完飯從包間裏出來，“言小姐，你們這是也準備走了嗎？還真巧，頭兒喝了點酒，要不麻煩你開車送他回去，”

    言陌的視線落在那一群剛毅的人身上。

    走在最前麵的，赫然是已經兩個月沒見的陸靖白。

    他正和人說話，聽到嶽明的話後側頭朝言陌的方向看來。

    臉色從容，看不出什麽異樣。

    言陌眯起眼眸，視線筆直的看著陸靖白，當著他的麵將手上拎著的菜一股腦的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男人舔了舔門牙，不語。

    氣氛顯得有幾分僵硬的凝滯。

    秦慕看了眼陸靖白，又看了看被摔進垃圾桶的菜，言陌專門讓打了包，總不可能是帶出來扔的吧。

    她的眼神裏藏著一點微妙，“那正好，我困得不行了，實在沒精力送你，先回去睡了。”

    說完後也不等言陌應話。徑直轉身走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