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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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步入十二月, 東海岸也開始迎來暴風雪,一團團風雪嬉笑著跑過街道,撲向行人沒掩好的兜帽縫隙,滿滿當當塞進去一兜雪粒, 融化的雪水漏進衣領, 凍得行人哆嗦著匆匆逃開。

    拉妮婭運氣挺好, 趕在暴風雪來臨之前放了假,等暴雪呼嘯時, 她得以安安心心趴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抱著平板看電影,直到被阿爾弗雷德提醒今天是去檢查的日子才戀戀不舍地放下平板。

    因為布魯斯提前說過他可能會有事,所以當拉妮婭全副武裝完畢, 在樓下看到等著她的提姆時, 猶豫了下,還是乖乖跟著他登上了直升機。

    隻是去檢查……應該不會被坑吧。拉妮婭縮在角落裏安慰自己。

    ……看看縮在直升機角落裏一臉警惕的鳥球球, 提姆感覺自己的頭疼又加劇了。

    雖然早就知道要去的醫院建在雪山上,但真抵達之後, 拉妮婭從直升機上跳下來,被迎麵的冷風一灌,差點沒滾回直升機裏。

    可惜提姆堵在後麵, 注意到她停下還問了句:“怎麽了?”

    鼻梁上的眼鏡被呼出的熱氣蒸得白茫茫一片,視野裏一片模糊,拉妮婭搖搖頭, 呼了口氣, 幹脆摘掉了眼鏡, 塞進口袋裏。

    在吞噬了兩團不明生物之後,拉妮婭能看到的顏色越來越多,雖然視野依舊殘缺得厲害,但總歸是能看到一些景物,這讓她平時的表現也越來越像個正常人,對黑霧感知能力的依賴也越來越輕微,就算是去陌生的地方,也不一定需要釋放黑霧感知環境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觀察環境是件很簡單的事,但拉妮婭直到現在才漸漸能做到。

    暮色從地平線上一點點漫過雪山,群山臥於大地之上,天空微微透著紅茶似的光。

    在雪山上眼鏡沒什麽用,四周都是白皚皚的積雪,拉妮婭幹脆摘下了眼鏡,剛剛她在直升機上已經看過了醫院的位置,幾十米的距離,走過去不成問題。

    在雪地行走需要耗費更多力氣,如果是沒有經驗的普通人很容易摔跤,拉妮婭倒還好,她以前和前任監護人爬過雪山,雖然現在用的是人類殼子,但走兩步就找回了感覺,也不至於摔跤,就是不知道提姆有沒有爬過。

    拉妮婭就當他沒有爬過了,感覺自己還是要看著他一點,否則他滾進雪裏可不好看,於是把手伸過去,用眼神示意提姆抓住。

    大約是覺得她害怕摔跤,提姆很快握住她的手,還安慰了一句:“別怕。”

    兩個人牽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很快走上了醫院前的平台,站在平台上抖雪,小鳥一樣蹦蹦跳跳好一陣,才抖掉身上的雪,走進玻璃結構的醫院。

    拉妮婭全程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跟著提姆,聽他和工作人員交流,隨後帶著她走到一處房間門前,沒有停下,和拉妮婭一起走進了房間裏。

    當他們進入房間時,拉妮婭呼吸忽然頓了頓。

    不止是她,一進門,紅羅賓就感覺到了房間裏一觸即發的詭譎氣氛,手指不動神色地滑向腰帶,緊盯著房間裏唯一的陌生人。

    芬奇醫生坐在桌後,手中捏著一份病曆單,可他的視線沒有放在文件上,而是略顯古怪地盯著拉妮婭,眼角輕微地抽了抽,喜怒不定。

    在把拉妮婭帶來之前,蝙蝠俠就查過約翰·芬奇醫生,確認過對方身上沒有任何疑點,然而此刻房間裏的男人帶給提姆的壓力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應該有的。

    隻是一瞬,一瞬之後芬奇醫生的神情重新變得溫文爾雅,公事公辦地開口:“請坐。”

    ……

    “他給人的感覺不太對。”提姆說。

    紅羅賓收起翅膀,停在一處尖塔上,一麵偵查環境,一麵在內線裏和其他人交流。

    雖然在看到拉...妮婭的一瞬間有些失態,但芬奇醫生很快調整過來,沒有任何破綻,盡管提姆有所懷疑,但接下來的檢查裏,芬奇醫生全程循規蹈矩,沒有接觸拉妮婭也沒有任何出格之舉,表現得和正常醫生一般無二,絲毫看不出之前的怪異。

    更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和拉妮婭接觸過幾次,就仿佛刻意忽略她的存在。

    最終提姆帶著完好無損的拉妮婭返回哥譚,等待幾天後醫院將檢查結果發過來。

    “依靠懷疑定罪嗎?布魯斯可沒有教過你這個。”內線裏響起夜翼的聲音。

    提姆不為所動:“隻是提前做好準備。”

    他閉上眼,回想之前在醫院時芬奇醫生的表現。

    他看待自己時的目光總是透著審視和估量的意味,但不是審視活人的眼神,而是一種審視死物的漠然眼神,好像他麵前的是一樣器物,而他正在判斷它好不好用。

    雖然醫生看待人的眼光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樣,但像那種眼神提姆並不常看到。

    而或許是直覺……他感覺雖然沒有去看拉妮婭,但芬奇其實更在意她。

    “上次拉妮婭的消息是怎麽泄露的還不知道,不過現在盯上她的人可不少,”他說,“保險起見,我會和布魯斯建議從我們中抽人輪流留守莊園,最好從今天開始。”

    “達米安不會同意的,所以隻有我們。”迪克歎氣,“這時候真希望傑森在。”

    提到傑森,提姆想到了另一個人:“彌斯特呢?”

    “……”迪克有些無語,“然後祈禱她不會再一次背叛拉妮婭嗎?我不認為在危險和危險之間做選擇是個好主意。”

    他們的對話聲在風雪裏遠去,乘著一小股雪塵,飄飄蕩蕩,落入一隻戴著手套的手裏。

    嫉妒垂下眼睛,灰綠眼眸裏漾起一抹碎光,雪塵在他的掌心飛快團成一團,隨著他的指尖點了點,迅速變成了亮銀色,質感也不再像雪塵,變得輕盈、蓬鬆、柔軟,像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夢。

    那就是夢。

    輕盈的遺忘之夢被嫉妒輕輕吸進去,他閉上眼,無數奇異景象在他的眼前沉浮,等他睜開眼睛時,他已經知道了無數隱藏的秘密。

    “紅羅賓?”他喃喃。

    窺探記憶容易被察覺,也容易留下痕跡,高強的法師都會在大腦裏設下重重防護,但凡有誰膽敢窺探他們的記憶,不是在雷霆一擊下灰飛煙滅,就是迷失在沒有出路的記憶迷宮裏。

    但夢不一樣。

    和其他主君不一樣,嫉妒選擇成為醫生並不是因為興趣,而是出於研究的目的。他樂於研究人類,從身體到心靈,從記憶到思想,魔法和幻術是如何迷惑人心的?腦垂體到底是如何作用的?心理催眠和魅惑人類到底哪個更好用?

    記憶儲存在意識裏,是海麵上浮起的冰山,無論是記憶的主人還是外來者都可以觸碰。但夢是潛意識的產物,就算是法師也無法觸碰海麵下的冰山,放任自我在潛意識裏浮沉甚至會有迷失的風險,更別提為潛意識設下防禦網了,也給了嫉妒可趁之機。

    隻是一團潛意識裏的夢境碎片,就讓嫉妒知道了他要麵對的人類的秘密身份,也讓他忍不住微微皺眉,在街頭踟躕起來。

    在醫院看到那個女孩時,就和所有魔鬼一樣,嫉妒認出了她的身份。

    畸形中的畸形,不潔中的不潔,惡意與汙穢交.媾誕下的產物,不應存在的罪孽之子。

    但和暴食的主君不一樣,雖然同樣渴望眼前的女孩,但嫉妒並沒有失去理智,最開始的驚訝過去之後,他反而開始疑惑起了另一點。

    但凡主君都能感知到罪孽之子的氣息,他們的誕生沒有規律,無法預知,也無法複製,唯獨那種無法被凡人感知到的氣息,能夠輕易穿越維度的屏障...,將邀請函送到身處地獄的主君手中,進而讓他們應邀前往人間赴宴。

    和主君們一貫的行徑相比,赴宴並不殘忍。這種不潔而汙穢的產物誕生不久就應該斷氣,就算不被主君發現,他們也不可能活下去,甚至因為醜陋的外形,可能生下來就會被父母拋棄,死亡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仁慈。

    想要品嚐這種無上美味,就隻能趕在誕生之初前來赴宴,所以就算成為嫉妒的主君數百年,嫉妒也沒有多少機會嚐到罪孽之子的滋味。而和嫉妒所見過的那些小東西相比,這個女孩顯然活得太長了點。

    想要延長罪孽之子的生命並不是不可能,但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至少如果布魯斯·韋恩隻是一個凡人,他不可能辦到這點。

    因為這一點警惕,嫉妒沒有按照計劃立刻找上韋恩莊園,而是拐了個彎,先一步去尋找下午的那個小韋恩,結果收獲了很多他之前沒想到的信息。

    在人間待久了,嫉妒當然聽說過正義聯盟的名聲,也知道蝙蝠俠的豐功偉績,隻是沒想到,那個領導聯盟的黑暗騎士就是全美聞名的花花公子,而那個女孩的父親和兄弟都是人類口中的超級英雄,如果他想要抓住她,首先要把她和這些城市義警分開。

    不過這並不算是多大的阻礙。嫉妒無所謂地想。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從原地消失,出現在了阿卡姆精神病院外。

    雖然哥譚的犯罪苗頭有複蘇的跡象,不過這些都和阿卡姆無關,憤怒的主君離開前給阿卡姆留下了一圈獄火,這圈獄火和七罪宗的王座上纏繞的獄火一樣,隻要主君不死就不會熄滅,所以最近阿卡姆可以說得上無比安寧,甚至真的有點精神病院的模樣了——雖然這所精神病院從來沒有治好過任何人。

    倒是把醫生治瘋了好幾個。

    仰望著夜空中熊熊燃燒的無形獄火,嫉妒揚了揚眉,神情透出點譏誚。

    想分開他們很簡單——隻要這些城市義警忙不過來就行。

    同為主君,嫉妒很快認出了眼前的無形獄火屬於憤怒的主君,但這隻讓他在不明所以之餘對同事越發鄙夷——堂堂主君居然被人類騙著幫忙看監獄?

    他脫掉手套,將手伸向獄火。

    感知到入侵者,獄火猛地興奮起來,一口吞下他的手掌,火舌舔舐著他的手指,隻一瞬間,他的皮膚迅速焦黑剝落,然而嫉妒對此視若無睹,隻是仰頭凝視著獄火的中心,半晌忽然露出微笑。

    隨著他的嘴角揚起,火焰中心的阿卡姆精神病院驟然爆發出照亮大半天空的火光。

    ……

    回到哥譚之後,暴風雪依舊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狂風和雪浪在寒夜裏肆虐,花園裏的樹枝被狂風按著打在玻璃上,樹皮在暴雪的鞭笞下啪嗒作響,從窗口望出去,黑暗中唯有無盡的、慘淡的白色,看不到半點光亮。

    有室外的雪虐風饕作對比,越發襯托出充盈著壁爐火光的房間是多麽溫暖。

    拉妮婭把臉貼在窗戶上,看了會窗外的雪景,才拉上厚重的窗簾,把風雪隔絕在客廳外,順便揉了揉被玻璃冰得冰涼的鼻子,爬回沙發上,把赤足塞進暖和的毯子下,抱起電腦,敲下空格鍵播放。

    今晚韋恩莊園隻有她一個人。

    迪克不在,提姆把她送回來之後就沒有回來,達米安不久前也出去了,至於布魯斯幹脆一整天都沒出現過,阿爾弗雷德則在達米安離開後就不知去向,拉妮婭沒在房子裏找到他,這讓小姑娘很是不解了一會。

    於是一時間,這棟房子裏就隻剩下了拉妮婭。

    拉妮婭不知道這是不是這種家庭的常態,偌大的宅邸裏隻有寥寥幾人,平時還不覺得,可一旦所有人都不在,時間和空間似乎都成倍地拉長擴大,孤寂的氣息從每個角落裏鑽出來,籠罩每個空無...一人的房間和走廊。

    在這種情況下,拉妮婭也不想待在房間裏,正好壁爐還沒有熄滅,她幹脆抱著電腦來客廳裏,蓋上毯子看起了電影。

    拉妮婭很習慣這樣的孤獨,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能忍受的,她一麵看著電影,一麵思考著一些有的沒的,比如說該用什麽借口去找傑森。

    上次告別得太匆忙,之後又因為種種事情拖延,總之在那之後,無論是彌斯特還是拉妮婭都沒有機會接近紅頭罩,這讓小姑娘很是苦惱。

    她不太想用彌斯特的身份接近傑森,可如果隻是拉妮厄斯·韋恩,拉妮婭又找不到什麽理由去找他,導致這些天下來,雖然彌斯特清楚傑森的位置,但她依舊不敢跑去找他,於是每天除了暗搓搓保護她的家人以外,黑霧反而無所事事起來。

    在電影的旁白聲裏,拉妮婭的思緒越飄越遠。

    要不要試試一些非常規操作?

    比如過兩天她和彌斯特在傑森的必經之路上找家咖啡廳坐著,然後讓彌斯特假裝偶遇和傑森打招呼,把他騙進來坐下之後再有事離開……

    但是她和彌斯特找家咖啡廳坐著很容易會被聯想到在約會……要不要順便分個手?分手後還是朋友之類的說辭……

    當初那個謊言越發顯得糟糕透頂,拉妮婭想想就覺得心情差了起來,屏幕裏的電影也越發無趣。

    她的手指默默點著鍵盤,思緒藤蔓一樣蔓延出去,不知怎麽,變成了唇邊的一縷充滿少女愁緒的歎息。

    對於少女來說,心動隻需要一瞬間的好感,輕率又簡單,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意義,也無法長久,更多的時候,她們隻是喜歡上心裏描繪出的那個影子,透過那個活生生的人去尋找想象中的影子。

    拉妮婭也是這樣,而她也很清楚她心裏的那個影子源自哪裏。

    “如果以後遇上送你槍的男人……啊,當然,還要他不介意你會用觸手玩他,那麽寶貝你或許可以試試追一下看看?”

    就是這麽簡單,一句話,一個舉動,一個契機,她忽然聽見自己的心在說想要靠近,於是她順從心意去靠近——

    而拉妮婭做什麽都很認真。

    學習的時候認真學習,工作的時候認真工作,決定活下去就要認真活下去,所以喜歡的時候也要認真喜歡,去接近,去了解,不計後果,也不留遺憾,不管未來會不會失望,至少眼下的這一刻,她拚盡全力。

    拉妮婭越想越遠,直到悠長的門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個時間誰會拜訪?

    門鈴聲不緊不慢,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食客,耐心地等待著廚師端上佳肴。

    拉妮婭等了一會,放下電腦,踩上拖鞋,向著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邊走邊摸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阿爾弗雷德”的字樣。

    是要自己開門嗎?拉妮婭想。

    帶著點不解,她接通通話,正好來到了門邊。

    老人焦急的聲音從聽筒裏炸響。

    “快跑!別開門!”

    幾乎同時,眼前的門溫度倏地升高,顏色越來越亮,岩漿從門頂的縫隙湧進來,頃刻間融化了大門。

    風雪呼嘯著灌了進來,卻在進入來客身周時無聲消融,他站在門口,寒冷與風暴都因為畏懼問卻步。

    拉妮婭仰頭看著門外的男人,似乎因為驚訝,一時沒有回過神,呆呆地望著他。

    衣冠楚楚的醫生放下按響門鈴的手,捏住拉妮婭的手機,輕輕揉成一團,隨手丟在一邊,露出了一個微笑。

    “晚上好。”他說。

    ……

    蝙蝠洞被不明力量強行封閉的消息第一時間被阿爾弗雷德發送到了所有人手上。

    “芬奇強行破壞...了大門,”他的語速第一次這麽快,“現在主宅裏隻有拉妮婭小姐一個人!”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副宅邸平麵圖迅速出現在每個人眼前,大片的區域被紅色標出,表示這片區域已經被暴力破壞,而唯一的逃生通道被不明力量封閉,僅憑身處蝙蝠洞的阿爾弗雷德根本無法破壞。

    莊園的防禦體係在入侵者麵前如同虛設,芬奇輕易撕裂了紮坦娜設下的魔法陣,闖進韋恩莊園內,和他們的小伯勞展開了貓戲老鼠般的追逐。

    這次的入侵者比貓頭鷹法庭更強大,而他的目標隻是一個體質柔弱的女孩,能夠保護她的人全部不在她的身邊。

    “告訴她主宅裏機關的位置!”蝙蝠俠迅速說。

    在蝙蝠洞建成之後,布魯斯就重新設計過整座莊園,韋恩莊園的各處都設置了機關,確保有朝一日敵人入侵時,能夠利用種種機關盡量阻止他們。

    現在顧不上考慮會不會暴露他們的身份了,當務之急是讓拉妮婭堅持到他們趕到。

    “我有嚐試,少爺!”阿爾弗雷德急促地說,“但是她的手機被破壞了!”

    “打開話筒!她身上的監聽器裏有話筒!”

    紅羅賓還沒說完,內線裏,放置在拉妮婭身上的監聽器裏清晰地傳出牆壁和家具被破壞的巨響,以及幾乎被巨響掩蓋的喘息聲。

    男人低笑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不管怎麽說,你逃不掉了。”

    ……

    “不管怎麽說,”嫉妒揮開簌簌墜落的石塊,“你逃不掉了。”

    相比他的同事,嫉妒挑選的時機堪稱無懈可擊——逃生路線被封閉,那些城市義警都因為阿卡姆的爆炸事件在外奔波,而他要做的隻是在一棟房子裏抓住罪孽之子。

    如果這一幕放在電影裏,接下來的畫麵應該是這樣的:

    外形儒雅的殺人狂醫生撕掉道貌岸然的麵具,把孤身一人的小女孩逼入某個狹窄的空間,慢條斯理地和小姑娘玩捉迷藏,這時候把視角切到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身上,給她收縮的瞳孔一個特寫,隨後腳步聲遠去,四下裏萬籟俱寂,小女孩不安地把藏身處的門慢慢推開一條縫,突然間,伴隨一聲沉重恐怖的音效,殺人狂的臉猛地出現在縫隙外,在觀眾和小女孩的尖叫聲裏露出一個微笑。

    眼下殺人魔和小女孩都已經就位,目前看來一切都在按照劇本發展,嫉妒貓捉老鼠一樣逗弄著拉妮婭,而她的表現也很合格,不僅瑟瑟發抖,還因為體質柔弱,逃跑時不時撞到牆壁和扶手,逸出一聲悶哼。

    壁爐火光照耀下的客廳在拉妮婭眼中是可見的,所以她沒戴眼鏡,而是把眼鏡留在了自己的房間裏,導致她現在在黑暗中幾乎是寸步難行。

    雖然她還沒有尖叫出聲,但光是小姑娘吃痛的吸氣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就足以讓監聽器另一頭的蝙蝠俠和夜翼他們怒火中燒,悶頭加快了往回趕的速度。

    拉妮婭記憶力很好,就算看不見的時候她也沒有在家裏磕磕絆絆過,但那是她走路速度不快的情況下,現在失去了眼鏡,再加上主宅裏的擺設基本上都被嫉妒破壞,和記憶裏的布局截然不同,原本熟悉溫馨的家現在對她來說已經變得陌生而充滿惡意,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拖慢速度。

    打開門的刹那,拉妮婭的身體就僵住了。

    和漫展上如出一轍的壓迫感將她重重釘在原地,甚至比那時還要鋪天蓋地,在強烈的窒息感中,她立刻意識到了來者不善。

    在那一瞬間,她的大腦在極致的壓力下飛速運轉起來。

    彌斯特遠在哥譚市區,就算趕來也需要一段時間,也就是說這一刻她能夠倚仗的隻有她自己。

    這也是蝙蝠家成員的想法。

    入侵者一直在破壞主宅,縱使告訴了拉妮...婭機關的存在,她也來不及在對方破壞之前逃走,現在出聲除了安慰拉妮婭以外毫無用處,隻會給她平添心理負擔。

    在一番追逐下,小姑娘終於逃到了自己的臥室門前,像是慌不擇路一樣,拉開門撲了進去,隨著一聲輕響,反鎖上了房間的門。

    這個橋段放在驚悚電影裏簡直是花瓶炮灰標配,看上去就像是這個小姑娘在恐懼之下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隻是本能地逃回能讓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同時也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一扇房門怎麽可能阻止一位魔鬼主君?而在空間有限的房間裏,她想要躲避都無路可退。

    嫉妒一邊想著,一邊感到了一絲失望。

    這一幕其實和他的推斷相符合。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遮斷了罪孽之子的氣息,讓主君們多年來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同時也在不解於她居然能活到現在,但既然生為畸形,她就注定了隻是個羸弱無助的食物,別說在魔法領域上有所進益,基本上不可能活到足以理解咒語的年齡。

    而除了超自然力量,沒有什麽能夠傷害到一位魔鬼主君。

    “你還想逃去哪裏?”他一邊問,一邊慢慢碾碎了門鎖,推門進入。

    監聽全程的蝙蝠家成員已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們都清楚拉妮婭已經無路可逃,隻能在尖叫和哭泣中被魔鬼一點點撕碎——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劃破了雪夜。

    “啊!”

    發出慘叫的是走進臥室的嫉妒。剛一走進臥室,他就慘叫了一聲,推測痛苦程度相當於迎麵一發防狼噴霧,讓他當場踉蹌了下,左腿膝蓋砸在地毯上,單膝跪地。

    “你……”嫉妒艱難地抬起頭,仰頭看向房間的空氣,驟然睜大了眼睛。

    “你在房間裏灑了聖水?!”

    沒有人回答他。

    剛才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嫉妒看到罪孽之子站在桌邊,微微皺著眉,一隻手捂著剛剛撞上的肩膀,神情不但不如他以為的那樣充滿絕望,反而透著點……不滿意。

    拉妮婭的確不太滿意這種效果,她空著的手在桌麵上放著的機器上按了按,隨後在空氣裏揮了揮,感受一下空氣的濕度,露出點疑惑的神情。

    濃度夠了啊……她不解地想。

    她的目光從空氣收回,重新投向對麵的男人,陷入沉思:“是因為你比較強嗎?”

    她的態度實在太過鎮定,鎮定到無論是內線對麵的超級英雄還是眼前的魔鬼主君都怔了怔。

    拉妮婭並不知道在做出不會放棄她的決定之後,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都把她視為需要保護的對象看待,如果知道,她大概會覺得很無語——小姑娘一直是以保護者自居的,在她眼中她的家人都是柔弱無助的小可憐,遇到危險她肯定是要先上的,這點不因她當時是人類殼子還是黑霧形態轉移。

    在漫展上聽到那句破碎的話之後,拉妮婭很快就意識到對於某些她還不太理解的東西來說,她可能非常特別,特別到他們想要把她抓起來一探究竟,於是在離家出走那天晚上,她順便問了傑森他知不知道那天的男人的身份,而傑森顯然沒有什麽這些不能和彌斯特說的想法,爽快地把他知道的信息都倒了個幹淨。

    於是那天晚上,拉妮婭從傑森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人類殼子被魔鬼主君覬覦的事實。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小姑娘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得出了一個結論。

    ——但凡有魔鬼找上門,在他們傷害到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之前,她就會把他們幹掉。

    看到她的舉動,嫉妒也反應過來他到底是怎麽中招的了。

    他難以置信地說:“加濕器裏加的是聖水?”

    “還滴了海鹽精油呢。”他對麵的獵物如是說。

    ——...拉妮婭手邊的桌麵上,一台加濕器正在無聲地運作,仿佛東方傳說中的蜃妖一般,不斷噴吐出潮濕的白色水霧。

    冬天本來就比較幹燥,拉妮婭房間裏的加濕器是全天候開著的,而聖水隻對邪惡有害,對人類基本上沒什麽影響,製作起來又很方便——原料就是普通的水,隻不過需要經過神父祝福,不過拉妮婭之前發現不知為何樓下廚房冰箱裏就放著一大桶,隨取隨用,配合加濕器,用來製造出魔鬼看不見的陷阱不要太方便。

    反正加濕器總是要加水的,聖水又不會因為變成水霧就失去作用,最多黑霧不能進入拉妮婭的房間了。不過拉妮婭想了想,感覺現在彌斯特身上背著一堆道德汙點,已經被列為了“韋恩莊園不歡迎訪客名單”第一名,就算她想爬窗進來,別說其他人,恐怕阿爾弗雷德看到都會把她打下來……

    可惜濕度太高人會感到胸悶和呼吸困難,所以房間裏的濕度隻有50%,對於魔鬼來說還是弱了點,更別提她麵對的是主君級別的魔鬼,對方現在還能站起來,要是他咬咬牙,走兩步都沒問題。

    拉妮婭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嫉妒身上,低頭調大了加濕器的功率。

    在聖水全方位無死角的壓製下,嫉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用來偽裝的皮囊也迅速腐敗,一塊塊皮膚剝離脫落,隨即迅速被點燃,在掉到地毯上之前就燃燒殆盡,隻留下細細的灰燼。

    這一幕落在拉妮婭眼中,她愣了下,反而在心裏“喔哦”了一聲。

    魔鬼穿來人間的皮囊燃燒剩下的灰燼好像還挺值錢的,她以前跟前任監護人在黑市逛的時候看到過有店鋪高價收購,這還是主君級別的魔鬼呢,估計能賣出生命之泉的價格……等會用吸塵器收集起來好了。

    如果嫉妒知道他的獵物在想著怎麽從他身上賺錢,怕是能氣得自行返回地獄去。

    限製力量的皮囊一點點焚毀,被壓製的魔焰陡然暴漲,恐怖的壓力碾壓而下,地毯在鋪開的力量下寸寸撕裂,隨著房間的震動,冉冉向上漂浮。

    在收起了輕敵的心態之後,嫉妒的主君展現出了戰鬥的姿態,第一次正視起他眼中弱不禁風的獵物。

    這一次嫉妒的確被激怒了,不惜以位於地獄的本體虛弱為代價,再加上犧牲掉用了挺長時間的皮囊,也要讓眼下的軀殼發揮出絕大部分力量。

    麵對怒氣勃發的嫉妒主君,拉妮婭依舊鎮定,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小巧的遙控器,對準天花板一按。

    七彩光芒傾瀉而下,吊燈裏內置的走馬燈開始旋轉,投射下一枚……覆蓋整個房間的巨大法陣。

    環繞著七芒星的圓環將嫉妒籠罩在內,每條邊的拉丁文咒語都在閃閃發光,中央的六芒星不斷旋轉,投落下詭異的紅光。

    the hepta——《所羅門之錀》裏記載的法陣,一般用來充作針對惡魔和魔鬼的陷阱,作用是限製法陣範圍內魔鬼的行動。

    在法陣的作用下,剛邁出一步的嫉妒一個趔趄,當場給拉妮婭跪下了。

    嫉妒驚了。

    “為什麽你會把法陣裝在吊燈裏?”他聲嘶力竭地控訴。

    拉妮婭:“……”

    因為原來的走馬燈真的太可怕了。

    發現吊燈的走馬燈會投射出一天花板的七彩小星星之後,拉妮婭就覺得渾身不適,她感覺自己的審美和布魯斯的審美肯定存在某種差異……總之小姑娘自覺自己已經過了想在房間裏看星星的年紀,走馬燈放著也是放著,她就找了個時間替換了投影的內置圖案。

    光是這樣其實不足以壓製住主君級別的魔鬼,沒有力量灌注的法陣隻是空架子,而要壓製住魔鬼主君,起碼要熾天使或者深淵領主級別的光明力量灌注……但有意思的是,作為邪惡陣營的頂級存在,黑霧對絕大多數邪...惡生物都存在絕對壓製。

    於是僅僅花了一個下午,拉妮婭就輕輕鬆鬆把自己的房間改造成了邪惡生物刑場。

    現在投影裏存著千八百個惡魔陷阱,拉妮婭遙控器在手,完全可以一個一個輪著來蹂.躪嫉妒……

    而她也是這麽打算的。

    氤氳著聖水的房間、散發著紅光的陷阱法陣、彌漫的海鹽氣息……眼下這間舒適的臥室儼然變成了一間魔鬼刑室。

    肩膀的疼痛有所緩解,小姑娘蹙著眉吸了口氣,放下手,拉開抽屜拿出一罐像是奶片的片狀物,倒出一把,重新去倒了一杯聖水,隨後端著聖水,走向被法陣壓在地板上的嫉妒。

    嫉妒看起來比她更慘,可還是冷笑著問:“你早就想好了?”

    “我的視力不太好,陌生的地點就算再開闊對我來說也隻是客場,”拉妮婭說,“相比起來我更熟悉我的房間。”

    “這次是我……但是如果下次,你還能這麽幸運嗎?”嫉妒笑了起來,“如果你準備的這些東西不足以壓製我……”

    “但是我還有下次,你沒有了。”拉妮婭走到他麵前蹲下,剛要抬起手,忽然停下,有些好奇,“你這麽說是想讓我害怕嗎?”

    嫉妒不說話。

    小姑娘看他不回答,聳聳肩,低頭說:“你搞錯了一點,我其實不害怕死亡。”

    她其實不需要第二個身體,更何況是如此脆弱的軀殼,但她還是保留了自己屬於人類的那一半,並且盡力讓這具血肉之軀能夠活下去,其中的原因自然不是希望能被創造自己的人類所接受……隻是因為她需要。

    最開始,小小的拉妮婭還沒辦法意識到這一點,隻是聽話地完成她的前任監護人的要求。在很多方麵那個混蛋都沒有什麽底線,唯獨在這一點上,他的態度意外地堅決。

    拉妮婭一知半解,隻會懵懂地乖乖照做,但隨著時間推移,用黑霧保護那隻軟團子漸漸成了拉妮婭的習慣,她也理解了監護人沒有說出口的深意。

    沒有底線的力量隻會走向毀滅,沒有信念的靈魂隻會走向瘋狂。

    每個人類的身體裏都潛藏著瘋狂的本性,隻不過大部分時候,為了保護自己,人類會用規則和秩序來約束自己的瘋狂,但對邪惡生物來說,他們天生就更傾向黑暗的那一麵,和人類相比,他們本身就是“不正常”。

    所以她需要拉妮婭,彌斯特需要拉妮婭,她需要這個弱小的自己來提醒她她是誰,哪怕這根安全繩纖細到不堪一擊,也是阻止她向著瘋狂的深淵一躍而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不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能保護得了自己。

    他們距離離得很近,近到嫉妒隻要能抬起手就能扼住拉妮婭的喉嚨,可現在他隻能幹瞪著她,毫無動彈之力。

    到了這一步,拉妮婭依舊沒有念咒語或者掏出武器解決他,這也讓嫉妒放下心,確認了罪孽之子的確並不會任何魔法,就算他癱在這裏,她也沒辦法殺死他。

    無論是聖水還是鹽都無法殺死一位魔鬼主君,哪怕看起來淒慘,嫉妒也隻是暫時被壓製,給他一點點時間,他就能適應聖水環境,在蝙蝠俠趕回之前逃走。

    他不再說話,暗暗積攢力量。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拉妮婭拿出了一隻小噴霧瓶。

    拉妮婭的確沒辦法殺死嫉妒,不過她一點也不急,她現在在等人——不是等黑霧,而是在等布魯斯他們,眼下的情況正好可以讓彌斯特洗刷一下他們心中的壞印象,如果布魯斯他們看到彌斯特吞噬了魔鬼救了她,彌斯特頭上那個神奇的出軌疑雲應該可以散去不少了吧……

    拉妮婭想得很好,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反倒是嫉妒看著她手裏的小噴霧瓶,眼神一點點驚恐了起來。

    ...“你想做什麽?!”他大聲說,“我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傷害你了!”

    ……聽到這裏,一路監聽動靜的蝙蝠家成員心情簡直如魔似幻。

    幾分鍾前他們還憤怒焦心於拉妮婭獨自被魔鬼主君逮住,很有可能遭遇不測,幾分鍾後魔鬼主君就已經姿勢標準地跪在了拉妮婭麵前,聽語氣還頗為驚慌失措……

    監聽器裏,小姑娘清晰的聲音傳出來。

    “但這不妨礙我折磨你啊。”

    拉妮婭理所當然地說著,一邊將視線緩慢移向了嫉妒的下半身。

    嫉妒:“………………魔鬼是沒有性別的!”

    他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急急喊出這句話,毫不懷疑如果如果自己說慢了,可能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拉妮婭臉上露出了一點失望的神色,把手裏的藥片丟進聖水裏。

    “那就來個補水麵膜吧。”她說。

    她說著,麵不改色地把吸水膨脹開的麵膜撈出來,強行貼到嫉妒的臉上,隨後按下噴頭,開始用聖水噴霧給他上刑……

    “等等,你,不——啊!!!”

    監聽那頭,這些超級英雄們孤零零地佇立在風雪裏,聽著魔鬼主君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慘叫,不禁沉默著望向天空:“……”

    他們感覺他們可能誤會了什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