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因為這次的見麵會不是公開的場合，所以蘇陳今天沒有化妝。在排練廳強光的照射下，他原本就白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眼睛亮得出奇，大概是睡眠不足，眼底有一圈淡淡的烏青。

    蘇陳沒說話，突然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我一驚，下意識就想躲開。然而蘇陳手勁兒很大，任我怎麽用力也無濟於事。

    我有點生氣，可麵對他又實在發作不出來，隻能偏過頭去，裝作認真聽導演講遊戲規則。

    蘇陳似乎很高興，他笑嘻嘻地看著我，神情很是專注。嗯……就像隻狗熊看著個蜂巢一樣。

    熱身遊戲叫“葡萄皮”，鍛煉的是演員的信念感、專注度和反應力。遊戲中雙方互相瞪視，盡力用眼神殺死對方。你說“葡”，我說“萄”，你說“皮”，我再說“葡”，吐字要像發射炮彈一樣又快又用力，就這樣一直循環下去，直到有一方潰不成軍。

    ……怎麽說呢，總之就是要很認真地去做一件很無聊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我真的很擅長認真地浪費時間，所以玩起這個遊戲來如有神助。玩之前，蘇陳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隻經過短短幾個回合的交鋒，他就已經輸得麵紅耳赤了。

    “還玩兒嗎？”我問他。

    “再來！”蘇陳不服。

    “要不算了吧！”我懶懶地掀起眼皮，“怕你中風。”

    蘇陳氣得眼睛大了一倍，哼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反擊的話，轉過身不理我了……嘖嘖，這麽大的人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鬧脾氣。

    由於搭檔突然鬧脾氣，訓練進行不下去，無所事事的我隻能四處亂看，不幸和霍導的目光撞個正著。我們默默對視了很久，最後都是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沉默著別開臉去。

    霍導演雖然年紀不大，可不知道是不是社會大學上多了的緣故，莫名地一臉苦相。

    他用那張苦大仇深的臉看著我，再配上那古井無波的小眼神，分分鍾就是看破紅塵地架勢，讓人莫名想逃。

    我被他看得一陣心虛，隻能摸摸鼻子，悟性非常高地去哄蘇陳了。

    如果我沒記錯，劇本裏蘇陳飾演的男一號每次炸毛了，我飾演的顧以靜也要非常苦逼地去哄他。造的什麽孽喲o╥﹏╥o

    蘇陳大概是被我氣得不輕，此時刻意背對著我坐著，眼睛看著遠處，手上恨恨地揪著自己小腿的腿毛……

    他下手頗重，每揪下來一根就整整齊齊擺在地板上，我湊過去一看，尼瑪，竟然用腿毛在地上擺了個“正”字，神經病。

    “生氣了？”我忍不住手賤，揪了下蘇陳頭上翹起的呆毛。

    這撮呆毛蘇陳從小就有，每次早上起晚了，氣喘籲籲趕到學校時，他的後腦勺上都會翹著這麽一撮呆毛，看起來可愛到不行，讓人總想揪一揪。

    “不要揪我頭發！”蘇陳一巴掌拍掉我的手，凶巴巴地瞪我一眼，挪一挪屁股坐遠了些。

    我沉著臉故作嚴肅地看他，“那你還揪自己腿毛？”

    他果然一個瑟縮，嘟著嘴不說話，立刻停手不揪了。

    這揪腿毛的毛病是從他高三時候開始的。那時候蘇陳剛剛開始長胡子，覺得特別稀奇，總是手賤想拔，弄得下巴上總是紅彤彤的。

    我怕他拔出毛囊炎來，一看他下巴發紅了就罰他背單詞。他討厭背單詞，又管不住自己的手，就偷偷卷起褲管，揪小腿上的腿毛。

    蘇陳頭發濃密，然而腿毛卻很稀疏，揪一根就禿一片，他腿又白，一撩褲腿看起來特別明顯。直到後來揪腿毛的行為也被我發現，每天盯著他，這個毛病才慢慢改掉。

    那時候蘇陳每天早上來學校的第一件事和放學回家前最後一件事，就是撩起褲管來讓我檢查。

    這件事被他的兄弟嘲笑了很久，惹得他每次卷起褲管時都漲紅著臉抱怨個不停，一副慘遭蹂躪但依舊貞烈不屈的模樣。沒想到現在沒人管著他，老毛病居然又犯了。

    我從回憶裏回神，再看蘇陳時就覺得分外可愛起來，忍不住輕輕推一推他，“喂，玩個遊戲而已，那麽較真幹嘛？”

    蘇陳正氣咻咻地啃著指甲，被我一推咬了一下手指，疼得轉過頭來瞪我，“要你管！”越想越生氣，最後竟然委屈巴巴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剛剛我找你說話的時候，你看起來笑眯眯的，其實心裏恨不得離我遠遠的。”

    “是啊，是想離你遠遠的啊。”我歎氣，我巴不得離你遠遠的，可偏偏就是狠不下心來。

    蘇陳見我半天不吭聲，忍不住氣呼呼地轉過頭來，“說話！我每次和你說話你都這副樣子，你對我一點都不用心！”

    “你現在是用什麽立場要求我對你用心的？”我冷笑著問他。

    我和蘇陳之間，是他提的分手。分手之後我一度認真反思過自己，對於蘇陳是不是過於遷就縱容了，他一對我撒嬌耍賴，我就妥協，縱得他以為，不管滄海桑田，我都會在原地等他。

    蘇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囁嚅了半天，慢慢垂下了頭。他那副樣子有些可憐，我明知他十有八九是裝的，卻還是心軟了。

    “你什麽時候有吃手這種毛病的？”我歎口氣，重新找了個話題。

    蘇陳一怔，收回手邋裏邋遢地在T恤上擦了擦背到身後，似乎很不好意思，“之前為了適應這個角色設計的小動作，結果啃著啃著就習慣了。”

    我點頭表示同意，“怪不得你現在這麽幼稚，為了融入角色連臉都不要了。”

    他是典型的體驗派，進入了角色容易出不來我是知道的。之前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已經出現了這樣的端倪。每每完成了一個人物的塑造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身上都會帶有那個角色的痕跡。

    我曾因此擔心了很久，也勸導過很多次，但是都收效甚微。不過後來見蘇陳自己心裏是有分寸的，也就慢慢放下心來。

    蘇陳一噎，又凶巴巴道：“我這是敬業，你別跟我說話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我也不想絞盡腦汁地找了話題和他硬聊，他這麽一說正中我下懷，於是默默在他旁邊席地坐下，望著四麵牆上的鏡子發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