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海陵中學，新的起點

    小時候的我是沒有眼淚的。每每挨打時，我總昂起我那高傲的頭顱，用倔強而正義的眼神瞪視回去。

    後來慢慢長大了，懂得的越來越多，失去的越來越多，不知不覺眼淚也就越來越多。

    我奶奶曾請算命先生給我算過一卦，說我聰明太過，親緣淺薄，刑克父母。因此我父親總是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對我念什麽“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

    小時候我覺得父親真是有學問，稍微大一點後一查，這句話出自《書劍恩仇錄》，於是一個博覽群書引經據典的學者形象一夕崩塌了。

    不過他說的那句話，我卻記到了現在，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我好死不死三樣都占全了，真特麽是個悲劇。

    想到這裏我又有點想笑，眼淚止不住，笑容也止不住。我猜我此時的表情一定非常嚇人，因為蘇陳正神情複雜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震驚是心疼還是別的一些什麽。

    “就到這裏吧，大家休息一下。”霍導訝異於我的投入，匆匆結束了這項訓練。他關掉音樂向我們走來，似乎是想和我談談。

    我知道今天的我給了他驚喜，也給了他難題。他大概是很久都沒有見過像我這樣的女演員，做個對視練習都能哭，滿臉寫著“老娘是個有故事的女同學”。

    霍導早年做過一段時間的“殘酷戲劇”，偏愛身上有故事的演員。這樣的演員就像受過傷的三角蚌，隻要努力剖開他，就能取出珍珠。珍珠有多美，剖開河蚌的過程就有多殘忍。

    而我偏偏一向是個有些怕疼，嬌氣又做作的人，一點迎戰導演的勇氣都沒有。

    “對不起。”我掩住臉落荒而逃，與霍導錯開身衝出了排練室。我聽到身後蘇陳追出來的腳步，但最終被導演攔了下來。

    我和蘇陳相識於高二。那時候我還叫林遇，父母剛剛離婚，我跟著媽媽輾轉奔波，最終轉學到了他所在的海陵中學高二3班。

    那裏是一個嶄新的開始，我告別了過去，走上了一條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在轉學的學校選擇上，我和媽媽其實是有一點分歧的。我想去的是育才私立高中，那裏的學生普遍人傻錢多好騙，校長也很友好，免掉我的借讀費不算，還承諾一年給我一萬塊錢的獎學金。

    對於一個一窮二白的學生來說，一萬塊錢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足足可以買下他今天這件白體恤的兩個袖子！

    而媽媽希望我能去海陵中學，雖然收費貴一些，但教學質量高，每年考清北人數在全省都是名列前茅的。

    最後經過激烈的角力，海陵高中的風紀主任蔣朝英做主免掉了我的借讀費。

    談判完畢後，蔣朝英急急忙忙掏出手帕擦了擦滿是汗水的禿頭，我想他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像我這樣比家長還要難纏的學生。

    可我當時還是覺得虧，因為那時候我總懷揣謎一樣的自信，覺得不上海陵也一樣能考清北。

    轉學的第一天，連陽光都很沉重。我被班主任老師輕推上講台做自我介紹，那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老師，笑起來的樣子帶著點青澀，有些刻意地討好著學生們。

    我第一眼見到她就很討厭她。當然這是我的問題，我總能第一眼看到一個人身上的缺點，然後預設一個討厭的基調。所以，我幾乎討厭所有人。

    蘇陳是個例外。那時候我站在講台上，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堂而皇之趴在桌上，在班主任的英語課上睡覺。

    這個人毛躁、幼稚、懶惰、輕信，我在心裏做出了評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把這些貶義詞扣到他腦袋上時，我竟然又覺得很可愛。毛躁很可愛，幼稚很可愛，懶惰輕信很可愛，連他被陽光吵醒，懶洋洋打著哈欠的樣子都那麽可愛。

    啊，我果然是個隻看顏值毫無原則的粗俗膚淺的女人。

    我環顧教室，然後平平淡淡地開口：“大家好，我叫林遇，樹林的林，遇見的遇，是新來的轉校生。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能和大家和睦相處。”

    末了我掃了一眼角落裏已經睡醒的男孩，心裏突然悸動了一下，想著雖然討厭，但還是要盡量要跟大家搞好關係，於是又加了一句，“我成績很好，大家有什麽不懂的問題都可以來問我。”

    這一句說完，我就意識到不太妙。全班都在用一種看奇葩的眼光看著我，就連班主任老師也愣住了，結結巴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我有些懵，仔細回想了下剛剛那句話。成績很好，有不懂的可以問我，實事求是又態度友好，完全沒有問題啊。為什麽這幫的反應那麽奇怪？真是一幫惹人討厭的人。

    角落裏那個男孩嗤笑一聲又趴下了。

    班主任老師從剛剛的懵逼中緩過神來，手忙腳亂給我安排座位。

    “徐詩雅，你坐到第三排左邊的空座去，不能再讓蘇陳影響你學習了。”班主任朝後排瞪了一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接著又說，“林遇，你坐最後一排徐詩雅的位置。”

    嗯？什麽意思？不能影響她的學習就能影響我的麽？

    我正腹誹，就見最後一排坐在男孩旁邊的女生臉色刷一下白了，收拾書包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那是一個清秀沉靜的女孩，頭發偏黃，眼睛細長，我做自我介紹時，一直在很認真地做題。看她的筆觸，應該是在做立體幾何。

    這是一個聽話的好學生，而且也許和她的同桌之間還有點故事。我在心裏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老師我不同意！”那個男孩騰一下站了起來。

    “不同意也沒用。”班主任無情鎮壓，“下課以後記得幫你同桌搬一下東西。好了，現在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我們要準備上課了。”

    男孩還要再爭辯，被身邊女生用力扯了一把，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了嘴，悻悻地坐下了。

    班主任看他那副模樣，忍不住又絮叨了一句，“蘇陳你也給我緊著點皮，別成天想那些沒用的，耽誤自己不說，還害了別人。”

    原來他叫蘇陳。我很小聲很小聲地把這個名字在舌尖繞了一圈。他不同意我坐他旁邊，我就偏要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