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料得年年腸斷，夜月明

    客廳裏人影幢幢，所有人忙著布置靈堂，頗有一股熱火朝天的架勢。

    靈堂很簡陋，現成的鐵架子架在冰棺前，架子前麵掛著大大的“奠”字，再前麵是一張小桌，擺著神位香燭貢品。

    “奠”字兩邊是一副挽聯：英靈永垂宇宙間，依稀笑語又重逢。說得真好，給了生者多少慰藉。

    明見一直表現得很木訥，懵懵懂懂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時候，隻有他陪在我身旁，趴在棺邊，聚精會神地看著沉睡的媽媽。

    “姐。”明見突然說，“以後我就是沒媽的孩子了。”

    一句話，再一次讓我體無完膚。

    葬禮辦得很風光，親戚、朋友、同事、鄰裏來了很多人。這些人裏有一部分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一部分人我隻見過兩三次，還有些人見過卻沒說過話。

    如今他們來給媽媽送葬，怎麽想都覺得怪怪的。

    爸爸在葬禮上哭得肝腸寸斷讓人唏噓，遺體火化時一度撲在棺材上嚎啕大哭拉都拉不開。我猜想他或許是真的傷心，可他的傷心在我看來太廉價了。

    普通的小市民，沒有權沒有名沒有錢，基本上就沒什麽資本講情懷。最直觀的，小市民的死亡基本上都毫無尊嚴可言。

    火化遺體對於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來說就是一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他們一個月火化掉的屍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麵對逝者大概實在是生不起什麽特殊的複雜心情。

    隻見兩個工作人員抬來一副鋼製的擔架，動作嫻熟地拿白布把媽媽的屍體一裹一紮，扛麻袋一樣扛起來扔在擔架上抬走。

    接下來我們就到告別室裏等著做遺體告別。這一麵是最後一麵，見完這一麵，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我和明見去到殯儀館的後麵，看著工作人員把我們帶來的花籃燒掉。豔陽高照，爐子前的地上倒著許多的花籃，鮮花散了一地，被來來往往的人踩爛。

    我看著遠處的大煙囪裏飄出嫋嫋的煙，心裏空空如也。

    媽媽還活著時留了話，希望在她死後我能夠改回跟爸爸姓。我想是因為我和蘇陳的分手，才堅定了她的決心。她不希望我在這世上孤苦無依，想要給我找一個家，哪怕這個家並不歡迎我。

    安葬了媽媽的骨灰後，我們商量著去派出所辦手續改姓。爸爸雙眼哭得通紅，猶豫著和我商量，“要不連名字也一起改了吧。”

    我詫異地看著他，就聽他說道：“以後叫明月夜吧。”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我聽得心裏一陣冷笑，好一個懷念亡妻的癡情好男人。隻能說，這世上有些人，真的就是不要臉。

    爸爸的小女朋友鬧得不可開交，大概是覺得我姓回了明，就會來跟她兒子搶家產了吧。對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小女朋友終於懷上了龍種，他們大概很快就要結婚了。

    媽媽把我們在海陵的那套老房子留給了我，因為在海陵中學旁邊，房價並不因為老舊而降低，反而漸漸成為了最貴的地段之一。

    我賣掉了那套房子，和海陵徹底沒有了關係。這個地方連家都沒有了，以後就沒必要再回來了。

    暑假過去，我把明見送回學校，自己就回了北京。李城蕊見到我時吃了一驚，驚呼道：“阿遇你怎麽了？為什麽瘦成這樣？”

    “有嗎？”我走到穿衣鏡前看了看，鏡子裏那個人眼睛大得有點嚇人，一笑起來像是恐怖片裏被渣男背叛害死的淒厲女鬼。

    “沒什麽，家裏出了點事。”我把頭發紮起來，收拾衣服準備去洗澡，一出門就聽到那幾個人在屋裏怯怯私語。

    “阿遇怎麽了？看起來不大對勁。”

    “不知道，她剛剛笑的時候好嚇人。”

    “可是很漂亮對不對？之前都是軟萌萌的，現在看得人驚心動魄。”

    ……

    開學的第一專業課，老師點名，叫到我的名字時，全班都沉默且好奇地看著我。我若無其事地應了聲到，跑到一旁去熱身壓腿。

    雖然已經不打算繼續學表演，但是上課還是要認真上的。我想一邊混著學分，一邊自學法律，準備考人大法學院的研究生。

    學法律需要背法條，我的記憶力已經大不如前，學起來比從前吃力很多。可是沒關係，背不下來用抄的，一個小時不夠就用一夜。

    學習是我最能把握住的一件事，隻要我想，我就可以做好。

    生活終於回到了正軌，每天上課，自學，打遊戲，掙錢，讓自己振作不頹廢，絞盡腦汁掌握住自己的人生，把自己變得更好，讓媽媽能夠安心。

    李城萱時常來找我玩，送花送禮物搞得聲勢浩大，引得學校裏一陣熱議。

    最奇葩的一次是李城蕊過生日，他送來一車的玫瑰花，擺滿了我們宿舍樓下的大堂，門口還打了橫幅，寫著“祝明月夜小姐的室友生日快樂”。

    學校裏瘋傳我被多金老男人包養，就連輔導員也旁敲側擊地來找我談話。

    偶爾陸奇寒也會來找我，他已經提前完成了在香港大學的學業，現在定居北京，不過整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準備開自己的影視公司。

    他不止一次地問過我，想不想繼續做演員，他可以做我的經紀人，並且專門為我成立一個藝人經紀部。

    可一個連野心和夢想都沒有了的人，在這個圈子裏是注定走不遠的。我不想拖累他，所以再三地拒絕了。

    上次表白的那個男生是隔壁導演係的。他後來在我下課的路上堵過我幾回，搞了一些聲勢浩大的行為藝術。

    我還是記不住他的名字，但和他一起吃了飯看了電影。如果不是因為這人情商太低，在電影院裏把爪子伸進爆米花桶裏摸我手，興許我們還會再約著一起出去。

    我倒不是有多喜歡這個人，隻是覺得不應該總是封閉自己，應該嚐試著去接觸一些新的人新的事甚至新的感情。

    李城萱知道以後，當天晚上運來一堆煙花在我們宿舍樓底下放，被宿管阿姨叫來保安一頓驅趕。

    我明白他生氣的點，既然都是相處看看，為什麽寧可和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相處，也不願意和他。

    可我想的是，既然我們兩個都不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愛一個人，那就沒有必要互相糟蹋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