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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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不願被寧衍親手送上法庭,她寧願以這種悲慘決絕方式死在所有人麵前,然後刻在他們心裏,讓他們恨她,卻又難再恨她。

    她對別人狠,對自己同樣下得去手。

    也許,於她而言,死了反倒是一種解脫,逃脫了這可悲的宿命,跳出了世俗的譴責,忘卻二十多年來所有的愛恨,結束這痛苦的煎熬。

    良久,白鈺伸手抹了一把臉,手心的濕意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的聲音滿是疲憊和嘶啞:“伯父伯母,讓她入土為安吧……”

    喬父喬母一怔,喬母將沁涼的骨灰盒抱的更緊了,她的嗓子因為哭的太多已經幹啞疼痛:“讓我再抱一會兒……俏俏小時候我都沒好好抱過她呢……”

    她的話讓在場的人倏然就紅了眼眶,喬父一言不發地的摟在懷裏,無聲地安撫著。

    又過了片刻,喬父小心試探道道:“讓悄悄走的安心些,讓她能順利下葬好不好?”

    喬母卻猛然從他懷裏掙脫,瞪大雙眼,淒厲道:“你為什麽要把俏俏送到寧家,使俏俏從小沒有享受過一絲一毫的父愛母愛,都是你的錯!”

    他的聲音惶恐中透著淒涼,喬父再也忍不住,落下兩行老淚,自己的孩子,又有誰不疼呢,他們在她小時候送她去了寧家,換來了喬家二十年的榮華富貴。

    到頭來,卻是人財兩空。

    其實,作為父母,他們何嚐不後悔呢,後悔當初被浮華迷了眼,拿女兒性命不當回事。

    也怨恨自己,從沒給過孩子真正意義上的關愛,使她一錯再錯。

    “我好好的孩子,最後就成了這個模樣……”

    或許是她的話有道理,也或許是她的話太讓人悲傷,竟無人再上前勸她。

    喬母直到最後哭昏厥過去,依舊緊緊摟著喬俏的骨灰不肯撒手。

    喬父攬住喬母的肩膀,讓白鈺接過骨灰,他將臉轉向一旁,艱難的揮了揮手。

    白鈺捧著喬俏的骨灰,如千斤巨石壓在胸口,痛到想要窒息,他努力忍住眼淚輕輕摩挲著。

    俏俏,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結局,那我祝你一路走好。

    願另一個世界再無悲傷,再無痛苦,隻有快樂和美好,安穩與幸福。

    願你下一世,不用浮萍般飄搖輾轉,滿身瘡痍,可以過得肆意瀟灑,風生水起,不被牽製不被命運作弄。

    喬俏最終還是被冰冷的土地包裹,被無情的水泥瓷磚堆砌成一個半圓的輪廓,曾經俏麗的模樣變成了冰冷墓碑上的一張小小照片。

    寧老夫人趕過來時,撥開人影看到的隻是風雨中墓碑上女孩兒微笑的臉龐。

    也許是最近被各種變故打擊的太多,她住著拐杖的蒼老背影搖晃了下,卻並未倒下。

    寧越光扶著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幫她穩住身形,手中的黑色雨傘往她花白的頭頂移過去,目光落在墓碑上,心下也是一片澀然。

    他去警局找喬俏的遺體時,卻被告知已經被白鈺認領走了,他細問之下才知道白鈺和喬俏有交情。

    然而,這一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喬俏的葬禮沒有任何人通知寧家。

    在他心中,寧衍單方麵的宣布和喬俏斷絕關係是寧衍的事,跟他和寧老夫人並無太大關係。

    可喬家的態度,就有待商榷了,寧越光的人目光銳利如實質將白鈺打量個遍,又落在喬父身上。

    他們是記恨寧家了?

    喬父被常年身居高位的寧越光看的心裏一滯,他單手攬著昏迷的喬母,另一隻撐著傘的手下意識抖了一下。

    “為什麽不跟我說俏俏今天下葬,你們都當我死了是嗎?你們誠心不讓我送她一程是嗎?”寧老夫人環顧了在場為數不多的人,最後把目光停在了喬父喬母和寧越光身上。

    即使喬家不通知,寧越光也絕對是有手段知道的,可是從頭到尾甚至不知道喬俏的遺體被其他人帶走了。

    要不是今天她從張媽閃躲的眼神和吞吐的語氣中得知此事,恐怕他會被一直蒙在鼓裏。

    所有人都以為他老了,受不住打擊,然後以他們自以為是的想法與手段保護她,可這些她已經不需要了,在她最需要兒孫陪伴和關愛時,他們沒有理解過她,如今又憑什麽不讓她送俏俏走?

    “我的俏俏,奶奶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奶奶不怪你傷害奶奶,但奶奶後悔將你接進寧家了,錦衣玉食雖好,但同樣也害了你和幾個孩子,奶奶……錯了……”

    寧老夫人伸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那張笑臉,這一刻,她才真切的感受到那個懵懂善良的小女孩兒已經永遠的消失在世界上了。

    這些年來,陪伴她最多的就是這個做了錯事壞事的孩子了,也許她不好,但卻是寧老夫人無法割舍的。

    寧老夫人哭的傷心欲絕,兩眼一翻,氣血上湧,若不是寧越光扶著,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寧越光和林長情帶她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送回了醫院。

    至此,喬俏簡單的葬禮儀式算是告一段落,在場的人心情沉重複雜的離去,隻有白鈺,始終在原地不動,任由微風裹挾著沁涼的雨水拍打在他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身後傳來腳步聲,頭頂落下一片陰影,將雨水瞬間隔絕在外。

    白鈺的身體被雨水浸的太久,身體有些麻木,剪裁得體的西裝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的他的身軀格外偉岸。

    他僵硬地轉過身體,女孩兒一身製服,身姿挺拔,麵容白淨,他高她一頭多,她需要微微踮腳才能將傘罩在他頭頂。

    她垂著頭,天有些暗,加上雨傘籠罩下來的陰影,讓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想,她大概是憤慨又不屑的吧。

    兩人相對而立,他太過高大,雨傘並不能完全罩住兩個人,不可避免的,她的肩頭被打濕一片,白鈺的眸光閃了閃,有些不耐煩地把雨傘往她身邊推了推,話語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白大警官大可不必特意跑來看我的笑話,畢竟您公務繁忙。”

    白鈺背對女孩兒在墓前的台階上坐下,從兜裏摸出了煙,卻發現已經濕了,並不能點燃,於是將煙盒拿在手中把玩。

    女孩兒看著他發梢不斷滴下來的水滴,握著雨傘的纖細五指緊了緊,沉聲道:“白鈺,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白鈺哂笑一聲,聲音輕緩:“白珊,我可沒求著你放過我,你大可以把我帶走吃牢飯的。”

    他說著,伸出雙手,示意她拷上。

    白珊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而後深呼吸平靜下來,看向他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白鈺,你知不知道,喬俏如果是主犯,你就是從犯,更別說你窩藏罪犯了,這些深究下去足夠你吃幾年牢飯了知道嗎?”

    白鈺聳了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所以呢,我的好妹妹,你要親手把你同父異母的哥哥送進監獄嗎?”

    白珊實在是被他無所謂的態度氣到了,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嗎?若不是你的好父親拿我媽來威脅我,我已經把你送進去了!”

    這個世上,我們總是有太多的無能為力,比如她有一顆伸張正義的心,卻被現實狠狠按下。

    她的所有正直剛硬,問心無愧,全都因為白鈺的所作所為毀於一旦,他讓她的職業生涯有了汙點,讓她的心再難熱血澎湃的去與邪惡搏鬥。

    白鈺身子一僵,回頭看著女孩兒被天空中大片陰雲覆蓋在傘中的瘦弱身軀,心髒有一瞬間的發堵,下意識脫口而出:“抱歉。”

    他讓她蒙上了一層陰影,失了平常心,是他任性了。

    他又轉頭看了喬俏的墓碑一眼,在心裏暗道,也許一切重來,他可能還是會做這些事,哪怕成為幫凶。

    白珊的細密的睫毛顫了顫,不妨會從他嘴裏聽到道歉,她覺得有些委屈,也瞬間有了些脆弱,吸了吸鼻子。

    她往前走了一步,將傘重新罩在他頭頂,偏頭看著墓碑上喬俏笑靨如花的照片,大抵是覺得留他自己在這裏看起來太悲涼,故意沒好氣道:“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

    她的話是問句,可卻是陳述句。

    白鈺詫異的抬眸看著渾身充滿別扭的女孩兒,輕歎一口氣,也不過是一個被生活所迫,現實所逼的可憐丫頭罷了。

    白鈺從善如流的起身,接過她手中的傘,往她身邊靠了靠,他側頭看著眼前的墓碑,輕聲道:“俏俏,我走了,改天來看你……”

    隨後他轉身看了眼一臉平靜的白珊,聲音清淺:“走吧。”

    雨勢漸大,天色也開始暗了,墓園的燈陸陸續續亮起,微弱的光線穿透朦朧的雨霧模糊了白鈺臉上的所有表情。

    風雨聲中,飄來白鈺淺淡好聽的聲音:“妹妹,謝謝你。”

    這個世上,唯有血脈親情割不斷,若是她想,她總有辦法將他送到牢裏的,可她沒有。

    白珊眼眶發酸的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成為一個小點的墓碑,突然有些理解了喬俏的作為。

    人活一世,有時候真的很難分清是非曲直。(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