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夢裏夢到醒不來的夢,紅線裏被軟禁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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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個醒不來的夢,和前兩個夢,足足隔了漫漫十三年光陰。
夢中是我在東京的第一個夏天。
也是我記憶裏,第一個,沒有林川憶的夏天。
那時,我知道慕寒和簡義不會紋花臂,已經晚了。
因為紀河的名字已經不可磨滅地刻進了我的脈搏。
我隻能揣著報複紀河的心思,忍痛完成那個紋身。
可無論我多想跟紀河苦痛與共、同歸於盡,紀河都仍舊是個沒痛覺的人。
反倒是我,每次都疼得熱淚盈眶、齜牙咧嘴,甚至常常發生暫時性暈厥。
後來一路笙歌地迎來那年六月的第十三天,我原本在繁忙的樂隊活動中,遺忘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
可紀河偏偏獲取了本公主的詳盡情報。
重回那天的夢裏,我一如既往地站在公寓樓下,撐著遮陽傘等上學的專車。
紀河起初也神色如常地從賓利車窗探出頭,笑得如沐春風:“早阿,老婆大人。”
我照舊和平常無異地扮著鬼臉跟紀河鬥嘴:“誰是你老婆?咱倆性別不同,注定不能相愛。”
紀河也照舊自戀滿滿:“早晚有那麽一天。”
然而,當我繼續抱臂翻著白眼,回敬完那句:“永遠不會有那麽一天。”
紀河突然跳下床,照著我腦門,給了我一嘴唇。
想到按照慣例,這妖孽一親我,準沒好事,我急忙警覺地踹開他。
果然,下一秒,紀河把下車時捏在手裏的紙袋塞給了我,告訴我:“上樓換件衣服,人家帶你出去浪一天。”
我狐疑:“今天學校放假嗎?”
紀河眉梢一挑:“過生日去什麽學校?”
終於在他的賤笑裏記起那天是自己成年的大日子,我後知後覺地猛拍了一把腦門。
“輕點兒,不疼麽?”紀河一賤到底地扶著我的後腦勺,習慣性地揉著我的額頭,滿眼蠱惑人心的虛偽憐惜。
我迅速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林川憶的名字,告誡自己切勿被紀河勾引。
然後,撥開紀河的手,眯起一隻眼睛,看著懷裏的紙袋,我問他:“這是禮物?你不是很窮嗎?”
紀河倒也坦誠,兩手一攤,表示:“是禮物沒錯,但是,是程雨霏一針一線親手做的洋裝,不是我送的。”
念在他還算老實,我又問:“那程雨霏和其他人呢?不一起出去浪麽?”
紀河伸手一攬我的肩膀,騷包地輕眨左眼:“二人世界不好麽?”
實在吃過太多虧,深知反抗無用,我隻好乖乖聽他安排。
畢竟,我的小聰明,都是自討苦吃。
最開始的女俠救美男如是。
後來的樂隊角力戰如是。
最後的情侶紋身如是。
我鬥不過紀河。
他簡直是本公主成神路上必經的劫。
不過,我的十八歲生日,居然拜紀河所賜,過得無比難忘。
因為我的生日是我媽的“忌日”,先前的十幾年,我從來沒大張旗鼓地慶祝過。
頂多就是林川憶跟我說聲生日快樂,林叔叔給我買幾件新衣服,吳媽做頓好的。
紀河第一次讓我覺得生日是個開心的日子。
他是第一個帶我去逛遊樂場的男人,第一個讓我騎在他脖子上的男人,第一個喂我吃東西的男人。
甚至可以說,他成功滿足了……一個女兒對父親的全部需索。
當然,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並不是紀河的本意。
他帶我去迪士尼玩,是想泡我。
他讓我騎脖頸,是怕我穿著高跟鞋走路會累。
他喂我吃東西,是意圖把我寵得生活不能自理,必須依靠他。
那天我頭頂著米妮耳朵,坐在紀河肩膀上,走過了綠茸茸的草坪,吃遍了各色造型精致的草莓甜點,懷裏抱滿了風車、泡泡、氣球和公仔。
傍晚趕上遊行隊伍,我本想讓紀河放我下來歇會兒,紀河卻不領情地說他不累。
我忍不住好笑地吐槽:“你這交通工具還挺自覺。”
紀河仍舊滿嘴撩人的情話:“沒辦法,誰叫人家喜歡你呢?我這個賭徒阿,自從遇見你,就輸了全部。”
我的心也是肉長的,有個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對我這麽好,我也會感動,也會心動。
正紅著臉無言以對,剛巧一個和父母牽手路過的小男孩,指著我嘲笑:“爸爸媽媽你們看,這麽大個姐姐還要人背!”
我很不爽,下意識地扮了個難看的鬼臉。
小男孩被我嚇得哇哇大哭,最後紀河給我和那個小男孩一人買了一支草莓冰淇淋,才算平息風波。
再後來,我和紀河就這樣笑啊鬧阿,一直瘋到天色漸漸暗沉。
童話世界裏的燈盞漸次亮起,提醒我公主夢結束了。
雖然,這是我第一次不討厭紀河,第一次癡心妄想時間暫停。
但是……
“咱們該回去了。”
我揪著紀河的耳朵說:“晚上的演出不能遲到。”
紀河聞言,立刻彎腰放下我。
以為他是和我一樣在意樂隊的發展和錢途,我舉步正要往外走。
他卻忽然猛地回身抱起我,在人潮攢動的樂園裏,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
我看著自己的裙裾在華燈初上的夜色下輕舞飛揚。
我聽見微涼的晚風將紀河的笑聲無限放大。
“小沫沫,你真可愛,人家愛死你了。”
明明是土得掉渣的話,我竟莫名臉紅心跳。
竭力掩飾什麽一般,我暈頭轉向地捶打他:“死人妖,別拿自己當旋轉木馬,你頂多也就是超市門口兩塊錢蹦躂半天的喜羊羊!”
我不確定他聽沒聽懂我的話,反正他放下了我,鬆開了緊抱著我的雙臂。
被轉得頭昏目眩,我還沒太站穩,就迷迷糊糊看見紀河的笑容在眉宇間狠狠揪出了一道錐心的痛。
搞不懂他幹嘛突然裝深沉,我愣愣瞅著他。
結果他又出口成詩:“我的心總是想給你一個擁抱,可你的心總是告訴我時候還不到。”
麵對如此虔誠熱忱的紀河,沉默,浪費了良辰美景,回應,又辜負了林川憶。
思忖再三,我唯有選擇別過臉不看他,聲音冷得幾近殘忍地說:“你沒聽過那句話嗎?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就像在飛機場等船。”
簡單直接的婉拒,傻子才聽不懂。
紀河顯然不傻,扳正我的臉,目光炯炯,含著詩中那般從未有過信仰之人的全部忠誠,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反問:“如果我願意把機場改建成碼頭呢?”
被他牽製著,我躲不掉,隻好錯開目光,裝作內心毫無波瀾地冷哼:“我的心太小了,放不下一片海。”
“不,你的心太大了,容得下一片天。”
紀河苦澀心酸的謔笑,噎得我啞口無言。
幸好紀河的手機鈴聲適時響起,暫時解救了我。
但尷尬的氣氛,卻沒能徹底緩解。
紀河對電話裏的人說,我們在城堡附近的聲音,無比虛無縹緲。
某種傷人自傷的愧疚感,不斷在左胸腔擴散出微不可查的疼痛。
盛夏的晚風,裹挾著濃鬱的花香,在熱鬧的人群裏,變得無比沉悶。
仿佛命運看不見的紅線,將我和紀河軟禁在一團漸變的深藍怪圈裏,掙不脫,逃不過。
蟬鳴聲,像一首悲傷的交響樂,此起彼伏。
時間宛若靜止。
估計當時我表情挺詭異,紀河掛斷電話,哈哈大笑著,抬手揉亂了我的頭發:“哈哈哈,傻沫沫,你認真起來太可愛了。人家隻是想給你點創作靈感,過生日可不許不開心阿。演出的事你也不用擔心,我都跟LiveHouse提前請過假了。”
欲蓋彌彰的每個字,字字溫柔,字字化刀。
刀刀割進我心裏,剜出一道道無形的傷口。
我痛得失卻語言,沉默注視著紀河笑得微微泛潮的眼睛裏,那一片浩瀚的憂傷星河。
“瘋公主,喜歡我送你的裙子嗎?”
聽到程雨霏的聲音,我回過頭,看著她懷抱一大捧洛麗瑪斯玫瑰,奔我跑過來。
身後的大部隊,在墨藍色的城堡群裏,格外顯眼。
如獲大赦一般,我連連笑說:“當然喜歡。不過你送衣服就行了,怎麽還送花?搞得咱倆像百合一樣?”
“花不是我送的。”程雨霏朝紀河努努嘴巴,遞去了那束花。
簡義也不大情願地踱到紀河麵前,送上了一個精致小巧的禮品盒,拍著紀河的肩膀說:“我們隻能幫你到這了。”
已經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我本能地拔腿就跑:“那個……本公主還有事,先走了。”
紀河卻從身後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明明人群中腳步紛雜,我居然還是清晰地聽見了膝蓋落在地麵的聲音。
那個聲音,重重落進心房,壓得我嗓子發緊,呼吸困難,渾身上下都不受控地僵住了。
彼時年少無知的我,有著一顆無可救藥的聖母心。
不敢走,也不敢回頭,生怕看到哀傷乞求的眼神。
沒辦法。
我隻有一顆心,給不了兩個人。
如今在夢裏,我才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夜的景象。
月色疏影橫斜,錯落有致地灑在一男一女身上。
男孩手捧鮮花單膝跪地,吃力地拉著女孩的手。
女孩背對男孩,定格成即將離開的姿勢。
悄然緊握在男孩掌心的小盒子裏,藏著還來不及開啟的未來。(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