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我活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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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裏浮動著令人不忍打擾的脈脈溫情。

    像極了小時候,我賴在林叔叔懷裏撒嬌,林川憶坐在我身邊,不敢靠得太近。

    仿若兩株並蒂生長的花草,依傍著大樹。

    隻不過,曾經以林叔叔為紐帶,雙雙依附生存的男孩女孩,變成了我和紀河。

    而這三個人的小小世界,本來就該屬於紀河。

    有一秒,差一點,我甚至就要告訴林叔叔,紀河就是匿名給他寄懷表的小混蛋,是他失散多年苦尋未果的親骨肉。

    什麽林川憶癌症晚期不能受刺激,統統被我忘得一幹二淨。

    但,林叔叔提醒了我。

    “不過,你們能接受叔叔還有一個孩子,不代表小憶也能。畢竟小憶才是叔叔的親兒子,他雖然看起來比較早熟,從小就懂事聽話,可自尊心比沫沫還強,叔叔怕他受不了這種刺激。我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不想再給他危機感。我猜他已經懷疑到了,隻是沒表現出來。”

    “這麽多年,我盡量不讓他發現我出差找人,就是怕傷害他。對他嚴厲,也是想磨掉他從他媽那邊沾染的戾氣,擔心他學壞。”

    林叔叔摸著我的頭發,對我、對紀河、對郗語默,懇求:“為了不逼小憶衝動做傻事,也為了保護那個孩子,答應叔叔,暫時不要讓他知道,可以嗎?郗語默小姐,你也是小憶的同學,拜托了,可以麽?”

    一個坐擁金山、從不向任何對手低頭的男人。

    一個年過半百、從未因任何苦痛落淚的老人。

    為了維護明明和他毫無血緣的養子,僅僅作為一個殫精竭慮的父親,付出了最隱秘、最偉大、最深沉的忍耐和疼愛,不惜向我們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在我們麵前笑中帶淚地紅了眼眶。

    誰能忍心戳穿他?

    誰能舍得拒絕他?

    我近乎瘋狂地嫉妒紀河,擁有一個比罹宏碁好上千百萬倍的父親。

    尤其是,一想到紀河恨著這位深愛他的父親,我就替林叔叔不值,感覺老天爺開了個玩笑。

    林川憶那麽優秀,卻和我一樣,不是林叔叔的孩子。

    偏偏紀河這個吸毒賣笑、騙財騙色的人渣,他才是。

    不好玩。

    也不好笑。

    吃完飯離開的時候,我內心依然極度不滿紀河。

    我想不通,他為什麽早就知道林叔叔是他生父,卻一直不肯出麵相認,不願聽林叔叔解釋?

    難道他從沒想過接受林叔叔富裕慷慨的彌補嗎?

    幹嘛非要做那麽多混賬事?

    隻是對林叔叔有誤會?

    還是根本就渣到了骨子裏?

    坐進車裏,看見紀河如獲至寶般捧著一大摞相冊。

    本公主怎麽看,怎麽覺得他滿眼的狡詐。

    既不像寬厚溫和的林叔叔,也不像那位說話算話,為了林叔叔的前程甘願消失的絕色舞娘。

    哦對,出門前,紀河問林叔叔借了我和林川憶從小到大的相冊,說是這次出國談合作要用。

    盯著那幾本相冊,我猛地從交織著沉重感動和不解痛恨的複雜情緒裏驚醒,記起了紀河先前說過,要跟林叔叔討什麽說服大導演的秘密武器,不由好奇心起,故作無心地擠出一抹嘲譏,翹起唇角,問:“你帶這玩意有什麽用?”

    紀河神秘兮兮地亮出一紙診斷,嬉皮笑臉,笑意卻始終未及眸心,隻敷衍地淡淡回答:“下午從林川憶辦公室順手牽羊偷了這個,準備給大導演講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就說人家快死了,想和我青梅竹馬的小嬌妻,重走一遍小時候走過的路,騙大導演來凇城重拍MV。”

    瞥到診斷上的名字,我第一反應,竟不是反駁,誰會信這種鬼故事,而是驀地一陣心悸。

    腦海裏,飛快轉過了紀河這些日子說過的話——

    “無論離婚還是喪偶,你都絕對不會吃虧。”

    “如果要死的人是我,你也會原諒我麽?”

    “就算是撒謊,也一定要騙到人家死為止。”

    “就憑你這種演技,究竟要怎麽才能騙到人家含笑九泉呢?”

    “我不是沒給過你重新開始的機會!”

    “我不希望,你離開我以後,變得沒法被包容。”

    “我怕沒人陪著你,怕你寂寞,怕你孤獨。”

    我想到了,我過生日那天,跟郗語默摔酒瓶子互懟以後,在漆黑的酒店房間裏,有人用力抱著我,在我耳際輕吻低語:“如果還有很多個明天,哪怕你一百歲才肯原諒我,我也願意等到一百歲。可是現在,我等不了,我等不起。我隻能這樣自私地陪著你,能多保護你一天,就算多賺到了一天。”

    我想到了他突然剃光的頭發,想到了他死活不答應給林叔叔獻血,想到了他千方百計避孕,想到了他頸肩的腫塊,想到了他氣得雙手發抖流鼻血,想到了他明明沒咬破舌頭卻嘴角淌血……

    我想到了,我跟林川憶在會議室對峙那次,林川憶拿著同樣一張診斷,親口告訴過我,隻要診斷是真的,患者的名字,可以是任何人。

    我想到了,林叔叔今晚說,紀河的母親是挪威人。

    我想到了……也許,紀河才是癌症患者,林川憶真的沒病。

    眼前發花、渾身發抖地盯著診斷上紀河刺眼的名字,怒火與恐懼一同湧上了我的喉嚨:“你憑什麽冒充林川憶?”

    你是不是五年前領證那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紀河依舊不慌:“不是人家冒充他,是他冒充人家。”

    “你到底在打什麽算盤?”我怒吼出聲,眼底卻一片潮濕。

    我怕,我傻逼地誤會了他,吃了七年自己的醋。

    怕他跟我分手,認下慕綿的孩子,不向林叔叔表明身份,是因為他快死了。

    怕……我真的是那個Michealia。

    他卻始終淡定從容:“人家能打什麽算盤,救你的公司,順便討你歡心罷了。”

    說完,他壓根不給本公主追問的機會,將相冊和診斷悉數塞進行李,路上不停羅裏吧嗦地囑托郗語默,如何監督遊輪裝修,務必記得每天替我去醫院探望程心瞳。

    我在好奇和體麵中間,掙紮了一路。

    抵達機場,才終於決定直接問清楚,那份診斷,“花貝”那個鬧著玩似的名字,究竟是真是假。

    原諒本公主矯情,總怕自己心頭翻滾的各種細微情緒,被紀河看透,讓紀河變得越發驕傲自大,以為永遠能在我的世界呼風喚雨,無法無天。

    在我眼裏,連好奇心都可能成為他牽製我的把柄。

    而偏偏我和林川憶是同一種人,愛麵子,輸不起。

    所以,我活得很累。

    唯恐受製於人,不管多普通的一句話,多簡單的一件事,都要進行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再決定說不說,做不做。

    何況眼前的真相,生死攸關。

    我害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不僅怕那個答案,會擊碎瓦解我所有的冷靜克製,傾倒顛覆我全部的錯誤認知。

    更怕……這個人妖……會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