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無數個如果,網住了未來

字數:6234   加入書籤

A+A-


    我很生氣,無心再同紀河爭辯,去往警局的路上,全程黑著臉,抱臂靠在車窗邊,闔眸假寐。

    因為,我無比清楚,我又輸了。

    時隔多年,我依然怕紀河死,怕失去紀河。

    甚至一閉眼,腦中全都是紀河救我的場景。

    仿佛又看見,辛慈失心瘋的刀子,刺入他的掌心。

    仿佛又看見,他像人猿泰山一樣,一手扯著窗簾,一手拽著我的腳踝。

    仿佛又看見,我去替他擋槍,他卻將我護在懷裏。

    我忍得住不說話,忍得住渾身散架的劇痛,卻忍不住悄然生出的恐慌。

    忍不住在心裏反複問自己——

    如果當初林叔叔沒替紀河擋下辛慈的刀子怎麽辦。

    如果那時罹宏碁的手下沒反應過來扔窗簾怎麽辦。

    如果今天米歇爾開槍怎麽辦。

    如果我回答遲了一步怎麽辦。

    如果警察來晚了,紀河真的死了,我……又該怎麽辦。

    到了這種地步,我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我怕想下去的答案,是我一直愛著他。

    於是,我眉眼緊蹙,深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

    結果,這一係列細微表情,竟讓夏玫察覺了我在裝睡。

    似乎陡然記起,我或許是記恨她跑路在生氣,她忍不住輕拍著我的肩膀辯解:“宮小姐,我很抱歉丟下你們不管。可總要有人逃走報警。不然,我們三個,現在是生是死還不一定。”

    本公主倔歸倔,卻並不清高,懂得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道理,本不想理她。

    可夏樹那個傻小子,居然也以為我懷恨在心,呱噪地幫腔:“沫姐,你就原諒夏玫吧。她逃出來以後,怕跑不遠,立刻打電話叫我去大使館求助,而且差點被那個法國肥婆追上,躲進草叢的時候,也掛彩了。”

    我被這對狗男女秀得頭疼,正要開口說:本公主沒生氣,都給我安靜點。

    紀河卻先我一步,製止了他們:“別吵了,我們家沫沫沒這麽小氣,隻是被嚇到了,需要休息。”

    他說這句話時,我剛好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他勾唇淺笑,好像很期待我會說感謝的話。

    但本公主隻是嗤笑:“要不要這麽溫柔體貼?你是不是暗戀我?”

    我以為,他會狡辯、會反駁、會不承認。

    畢竟,有一車的警察,夏玫、夏樹也在。

    他卻平視著本公主,淡定搖頭:“人家愛得這麽明目張膽,怎麽會是暗戀呢?”

    滿腔準備攻城略池逼他當眾示好的話,瞬間卡在了嗓子眼。

    一時詞窮,我眉心微皺地將他望著,直到他不自在地垂眸避開我的審視,也沒有將視線收回來。

    我想看清楚,這個死人妖,對我這麽好,究竟有什麽目的。

    感情這玩意,難免使人自卑多疑。

    縱使驕矜如我,也不禁會想——

    如果真的隻是愛我,他愛我什麽?愛我愛他嗎?

    如果,顏洛和那個花貝更愛他,他還會愛我嗎?

    好在當我陷入鬼打牆的哲學情思泥潭時,警車恰好停到了警局門口。

    然後,我就沒閑心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因為夏玫翻譯我和紀河的供詞時,我隱約拚湊出了米歇爾毛骨悚然的八卦情史。

    那個毀容的老女人,是個電影明星,叫索菲婭。

    那個挨打的小女孩,是索菲婭的孫女,叫蘇珊。

    她們跟米歇爾,壓根沒關係,是米歇爾一廂情願地單戀索菲婭。

    索菲婭結婚後,米歇爾一直以工作為由,各種糾纏,逼得索菲婭退出了演藝圈。

    但米歇爾依舊賊心不死,索菲婭都兒孫繞膝了,他還不放過她。

    三年前,米歇爾趁索菲婭全家出遊,設計了一場車禍,本以為能支開索菲婭,弄死索菲婭的丈夫和兒女,沒想到索菲婭上了車。

    他試過追去阻攔,無奈刹車被動過手腳,失靈了,根本攔不住,車禍還是發生了。

    雖然人算不如天算,全車人都死了,索菲婭卻不幸撿回半條命,毀了容,失了智。

    於是,米歇爾便將索菲婭接回家中養著,還找門路去孤兒院收養了索菲婭的孫女。

    終於解開了先前滿心的疑惑好奇,我莫名感到不寒而栗。

    一個人的愛,深到這種地步,捏著跟對方在一起的念頭,製造車禍、非法囚禁、不惜殺人,固然可怕。

    不過,我更怕的,是我自己。

    幾乎刹那間,我頓悟了紀河在林叔叔家廚房的警告。

    他說的做自己,是希望我不要為了林川憶迷失自我。

    他擔心,若我期盼林川憶幸福的念頭斷了,我會變成另一個米歇爾。

    他以為,人之初,性本善。

    所有的愛,本意都是成全。

    那些愛而不得成瘋成魔的人,拒絕了心裏原本的純真美好,逼自己做了最可怕的事,變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他怕我後悔。

    所以,他才說:人人心裏都有一個三角形,起初每做一件違背自己真實意誌的事,會被刺痛一次,慢慢做多了做久了,棱角磨平了,就不痛了,麻木了,真的不會愛了,也什麽都不再相信了。

    而我,確實曾經動過當小三的心思,做過想為林川憶生一個孩子的荒唐舉動。

    甚至……現在還在考慮,如何掐滅夏玫對夏樹的好感。

    如果夏玫真要離開林川憶,我不確定,我不會自私地拿夏樹做要挾,威脅夏玫留在林川憶身邊,陪我們演戲。

    無數個如果,一同冒出來,以驚惶為原力,編織成一張巨網,網住了未知的未來。

    我害怕。

    我想快點逃離警局,逃出巴黎,逃脫這部讓我胡思亂想的恐怖而血腥的愛情故事。

    無奈天不遂人願。

    錄完口供,警方說,米歇爾要見我們。

    夏玫傳達了警方的請求,我本想拒絕。

    可夏玫又說,米歇爾會推薦給我們一位導演。

    兩相權衡,為了公司,為了順利重拍MV,為了不讓林川憶更辛苦,我唯有選擇妥協,直麵那個讓我像照鏡子一樣望而生畏的怪老頭。

    審訊室裏異常寂靜。

    隔著一方長桌,紀河坐在我左邊,輕輕摟著我微微發抖的肩膀,攥著我冰涼的手;夏玫坐在我右邊,同樣心有餘悸地捧著一杯熱咖啡。

    夏樹由於與本案無關,被隔在了外麵,隻有兩個警察,生怕米歇爾又發狂一般,守在他身後。

    米歇爾麵色灰白,比毀容癡呆的索菲婭更沒有人氣兒,語氣裏帶著幾分逞強不肯撒手的希冀。

    而夏玫翻譯出的話,卻是乞求:“他拜托我們,代他照顧索菲婭和蘇珊,說會給我們一筆足夠承擔這一切的錢,還會……讓他最得意的愛徒,幫我們免費重拍MV。”

    我啞然失笑,不緊不慢道:“估計他的事已經上國際新聞了,他哪個徒弟會願意蹚這趟渾水?索菲婭和蘇珊,自然有療養院和孤兒院管,輪不到他出錢養。告訴他,本公主不受威脅,沒閑心跨國替他還良心債。”

    夏玫翻譯完我這番話,米歇爾被震得不輕,仿佛墜入了暗無天日的深淵,瞪大凸起的眼睛,望住我,細雜的紅血絲,從眼眶蔓延至瞳孔深處,顯得猙獰可怖。

    我雖聽不懂他說什麽,依舊迎上他狠戾的目光,毫無半分慌亂地苦笑著,親自用英語同他交涉,相當大膽地直戳他痛處:“別裝深情,是你害你最愛的人家破人亡,是你虐待她的孫女。你該感謝她傻了,否則,換成我是她,絕對會恨你一輩子。”

    米歇爾氣得手指和牙齒都在打顫,滿目愴然,表情絕望,眼底飽含著水澤,宛若一秒蒼老了幾十歲,無疑是真的後悔了,惶惶地換成英語,嗓音淒涼,一字一頓地問:“你們怎麽才肯幫我?”

    本公主斂了神情,柔涼一笑:“不是幫你,是交易。我隻有得到我想要的,才會給你你想要的。”

    大概被我這個橫空冒出的死丫頭威脅,讓米歇爾很不爽,他麵上的肌肉抽動幾下,眼淚竟控製不住,從猩紅的眼裏滾滾落下:“你贏了。我告訴你一個地址,你去找他,就說是你們報警將我送進了監獄,他一定會幫你們。”

    夏玫聞言,記地址電話的時候,我愣了愣。

    心說,米歇爾好像對愛徒有什麽誤解。

    誰家的得意弟子,會盼著師父蹲監獄?

    莫不是也被米歇爾虐待過?

    那……他聽說米歇爾,還會幫我們嗎?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聯絡了米歇爾推薦的導演。

    那位導演叫勞倫斯,專拍文藝片,三十多歲,已經各種獎項拿了個大滿貫。

    隻可惜,事實證明,本公主昨夜的擔憂,何其正確。

    電話一通,勞倫斯聽到米歇爾的名字,便立刻失控大吼:“我和那個人渣沒關係!你們這群惡心的記者,不要再打電話騷擾我!”

    還好我跟紀河都是有眼色的人,提議回國另做打算。

    但夏玫固執得很,堅稱勞倫斯一旦知道我們不是狗仔,應該會幫我們。

    夏樹又無腦站夏玫,非要陪夏玫去找勞倫斯。

    擔心出現昨天的狀況,不放心夏樹和夏玫單獨出門,我和紀河隻好隨他倆一同動身。(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