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筱婕蒙著被子，肩膀一簌一簌地抖動著。粗重急促的呼吸聲，將她此刻的狀態展露無遺。

    席太太捂住嘴，鬆開祝筱婕的手，起身走出了病房。一出門看見老公，席太太就再按捺不住，痛哭出聲，“老公，怎麽辦，我們兒子，我們兒子……”

    席先生也不禁紅了眼，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拭眼淚。席太太蹲下身去，哭得撕心裂肺。

    席老爺子趕來的時候，身上還穿著一件軍大衣的製服，可依然連席承北的屍體都沒看見。此刻喘著氣，看著兒子媳婦守在病房門口那一副樣子，滿臉都是難以相信。

    走上前，席老爺子站在兒子麵前。

    席先生深深呼吸一口氣，一雙眼早已紅透，看見父親過來，轉身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席老爺子從未見過兒子這樣過，心髒越來越空，看著房間裏麵，問道“筱婕在裏麵？”

    “嗯。”席先生鬆開他，雙目微微濕潤，“從一過來，就一直沒有出過聲音，偷偷的哭。”

    席老爺子退了一步，看著他們，筆直高大的軍綠色身影說不出的威嚴，問道“他的屍體，你們見到了嗎？”

    “沒有。”席先生痛苦地捂住臉，坐在了凳子上，聲音略微哽咽，帶著濃濃的自責，“那麽大的爆炸，怎麽可能還能看見屍體。”

    “怎麽可能沒屍體，不是有一具屍體嗎！”席老爺子不願相信，那意氣風發、手腕果決的席承北，就這麽沒了？

    開什麽玩笑！他們之中誰都可能先死，但是席承北……絕對是笑到最後的！他卑鄙無恥，耐力毅力也堅毅過人，生命力更是頑強到了讓人發指。

    怎麽可能死？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見到他的屍體，我絕對不相信他已經死了！”席老爺子聲音鏗鏘有力，看著兒子，“你去找過了嗎？確定沒有？”

    席先生沒有說話，也沒有拿開手，就這麽捂著臉，靜靜坐著，突然，外麵有穿著警服的人走過來。

    在看見他們的時候，問道“你們是席承北的家屬？我是負責這起案件的警察，我姓李。”

    席家人終於抬頭，看向那警官，“我們在現場找到了很有可能屬於席先生的遺物，你們家屬確認一下……”

    “砰”

    病房門突然被打開，用力極大，被狠狠撞到牆上之後，又彈了回去。一道纖細的身影赤著腳踩著地麵小跑上來。

    祝筱婕臉色蒼白，雙眼紅腫，頭發淩亂，看著那警官手上的東西。那東西被用塑料袋裝著，被火燒得有些發黑，形狀已經完全融化掉了。

    但是模糊的圖形還有那上麵被燒得有些蒙灰的小鑽跟寶石，可以看出原本是一個禽類一樣的東西。

    祝筱婕看見這東西，唇瓣顫動，伸手就將那它奪了過來，看寶石看鑽石，這兩個原本應該是一對的。

    祝筱婕眼睛已經模糊，她不想哭，不想哭。席承北不在，沒人會心疼她，沒人會幫她擦眼淚。頭往下一垂，大顆的淚水落到了她的腳掌上。祝筱婕才發現，她又忘了穿鞋了。

    真的好冷啊……席承北，幫我把鞋子提過來，幫我搓搓腳，就像今天早上一樣，好不好？

    沒人回應。祝筱婕扯了扯唇角，隻覺得頭痛欲裂。

    周圍的人好像正在說話，但是她一個字都聽不見，慢慢轉身，朝著病床上走過去，始終一言不發。

    好累，好累。

    老公，抱我，我站不穩，要摔倒了……眼前越來越黑，身上越來越無力，祝筱婕腿一軟，朝著旁邊直直栽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祝筱婕都在昏昏睡睡之中度過。胃口不好，非常不好。基本靠輸液維持體能，終於在第四天，祝筱婕要求出院。

    本來祝筱婕是要回自己跟席承北的小家的，但是爺爺害怕他一個人在哪裏又出現什麽意外。

    回到老宅，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房間裏沒有開燈，光線很暗。

    祝筱婕睜開眼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床邊站著的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身形筆直，身上穿著筆直的西裝，似是察覺到了她的醒來，轉頭看了過來。

    如雕似畫的眉眼，冷沉精致的五官，下顎的線條緊繃，在看見她的時候，眸子略微彎了彎。

    祝筱婕難以相信看著他，一時間呆愣在了原地。

    席承北一雙眼中含著濃濃的寵溺，望著她，柔情濃得化不開，轉過身來，腳步輕緩行來，伸手，揉了一下她的發，含笑道“真是越來越懶了。”

    祝筱婕眼中聚滿淚水，伸手，想要去觸碰他的手，可是她的手剛剛一伸出，那俊朗頎長的身影，霎時間消失無蹤。

    昏暗的光線下，空無一物。沒有人。沒有席承北。什麽都沒有。

    “老公！”祝筱婕猛地起身，伸手往他剛剛站過的地方抓過去，但是抓到的，隻是一手的空氣。

    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大顆的水珠墜下，祝筱婕抱著被子，抱著膝蓋蜷縮在了床角，放肆地放聲大哭。

    房門被敲響，祝筱婕好似聽不見一樣，蒙著頭，一動不動。房門很快被打開，老爺子拄著拐杖走進來，開了燈。

    奢華的水晶琉璃燈高懸，暖黃色的燈光打下來，將所有一切照亮。

    席老爺子慢慢走上來，搬過梳妝台的凳子，到了床邊坐下。

    祝筱婕終於回神，抽了一張紙巾給自己抹淚，喊道“爺爺。”

    席老爺子心疼地看著她，眼眶微微一熱，點點頭，聲音和藹問道“吃飯好不好？爺爺還沒吃飯呢，年紀大了不禁餓。”

    “我不餓。”祝筱婕打了個哭隔，說道。

    “怎麽能不餓，昨晚也沒吃，早上中午都在睡覺，多少也要吃一點，你不餓，孩子還餓了。”

    老爺子望著她那被被子遮蓋的肚子方向，幽聲道“承北不在了，這兩個孩子是他活過的唯一證明了，你難道，就連這兩個小東西都不願意為他留下嗎？”

    怎麽可能，怎麽會。要不是這兩個孩子，要不是這兩個孩子……祝筱婕眸光黯淡下來，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沒有說話。

    “爺爺年紀大了，再也扛不起失去誰了，最好你們誰都活得好好的，或者保佑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兩腿一蹬……”

    “爺爺。”祝筱婕打斷他的話，聲音再次哽咽，“不要說這種話。”

    她已經沒了席承北，爺爺她不能丟。誰都不能。如果就連爺爺都沒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沒有親人了。她至親至愛的爺爺，最愛的席承北……

    老爺子沒了話語，看著她，柔聲道“出來吃飯了，你的好朋友也來看你了。”

    “我的好朋友？”

    “姓秦的一個小夥子，有禮貌又乖，我留他在家裏吃飯了，等你出去，就可以開飯了。”爺爺慈愛地望著她，微笑著站起身來，“快點梳洗一下，別讓好朋友看了笑話。”

    祝筱婕有些恍神，半晌，才點點頭。爺爺出門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祝筱婕起身，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件長袖的春裝睡衣。

    席承北給她挑的。掀開被子坐到床邊，祝筱婕腳掌觸到地麵，冰涼涼的。

    這個時候，會有一雙大手，給她提來一雙毛毛鞋，一邊幫她穿，一邊警告下次不準把鞋踢到床底下去！

    祝筱婕紅眼低聲一笑，半蹲下來，伸手去床底下摸出一雙鞋。穿上，進入衛生間裏麵。

    他的毛巾，他的牙刷，他的杯子，他的剃須刀、須後水……全部都好端端地放著，幹淨，整齊。

    祝筱婕看了一眼，微微愣神，但很快，就開始梳洗。好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祝筱婕身上沒多大的力氣，洗完澡吹完頭走進衣帽間，打開衣櫃，滿滿當當一櫃子的衣服。

    四分之三的全是她的，而他的，隻占了極少一部分。隻是，什麽時候有這麽多的呢？什麽時候開始，她居然有了這麽多的衣服。

    全部都是當季的，新款的潮流的春裝。有幾件是她穿過的，但是大多數都是嶄新的，洗過之後，被安安靜靜掛在那裏的，她就連見都沒有見過。

    伸手取過一套席承北曾經幫她穿過的碎花裙，換上，但是背後的拉鏈，怎麽都拉不上去了。祝筱婕這才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有些笨重，不論她怎麽努力，都拉不上去。

    【我隻是懷孕，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天天給我穿衣服，我以後要是自己不會找衣服穿衣服了怎麽辦？】

    【那我就……一直幫你穿到老。】

    低沉醇厚的嗓音仿若還響起在耳畔，低低柔柔地撩著她的心弦。祝筱婕望著滿滿當當的衣櫃，半晌，才低低呢喃“老公，幫我拉上去吧，我夠不著。”

    然而，沒有絲毫的回應。祝筱婕心口空落得可怕，陣陣的抽疼，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以後，再也沒人幫她穿衣服，也沒人幫她拉拉鏈了。

    也不會有人在她無助茫然的時候突然出現，不言苟笑，卻那樣柔柔地凝視她，緩聲說道老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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