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重症監護室裏的儀器閃著紅色的指示燈，氧氣瓶裏不停地冒著小氣泡，56歲的陳希夢微眯著眼睛，意識到生命即將耗盡。

    麵對死亡的來臨，孤獨代替了恐懼，虛弱的意識，隻剩下無盡的悔意。

    唯一的女兒，不曾看她一眼；丈夫從她診斷出血癌開始，隻說了一句話，“不用治了，治不好的”。

    陳希夢這一生，結過三次婚，離了兩次。

    第一段婚姻，有了一個女兒，但因為家暴，她選擇離婚，在那個年代，離婚的女人要承受巨大的壓力，親友的鄙視，社會的排斥。

    壞事就像連鎖反應，接踵而來，隻因為起點沒有走好。

    第二段婚姻，是一場謊言和詐騙；第三段婚姻，隻是為了湊合養老，沒有感情可言，兩年的婚姻，換不到病危臨床的相伴。

    好在陳希夢也不傻，被騙婚以後，學聰明了，開始給自己買保險養老，這才讓她有錢在醫院度過了一年多，隻是臨死之前，發現太多後悔的事，來不及感慨。

    前所未有的虛弱和疲倦，侵蝕著陳希夢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她知道，死神已經降臨了。

    然而就在死亡的一瞬間，陳希夢身上的病痛卻逐漸淡去，就像擦在黑板的板刷，一一抹去，如此清晰，似有痕跡。

    伴隨著陳希夢再次睜眼，一樣是在醫院，一間病房，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女人，雙眸噙淚，微笑地注視著自己。

    陳希夢一怔，這是自己的母親！

    然而母親早已去世幾十年。

    陳希夢欲開口詢問，卻是嬰兒的啼哭聲，陳希夢意識過來，她重生了，回到了1976年，剛好文革結束的年代。

    一瞬間，心情難以言喻的複雜，疑惑，驚喜，惶恐。

    眼前的母親，將在十四年以後離家出走，也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母親，直到得到母親的死訊。

    陳希夢想到這裏，哭了，那粉嫩的小手緊緊地抓著母親的食指，母親不知緣故，看著新生兒激動得落淚，同時也幸福地笑了，忘了不久前還在產房痛不欲生。

    前世的陳希夢，記不得三歲之前的事，印象中，母親脾氣很不好，自己經常無緣無故地挨罵挨打，陳希夢一度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殊不知這個時候的母親竟是這般溫柔的慈母。

    圍在床邊看的兩個小女孩，是大姐陳佳夢和二姐陳柳夢，所有的一切，再一次重現了。

    門外傳來年輕女子的笑聲，陳希夢轉過頭，看到父親陳誌培靠在牆上正和一個護士說笑。

    陳希夢回過頭，看向母親，心頭紮了一下，說不出的滋味。

    爺爺陳國安是生產隊的大隊長，在村裏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季潭村一共有三個生產隊，而陳國安帶的隊是產量最高的，大家都誇陳國安是個能幹的人。

    有這樣了不起的父親，陳誌培自然有很強的優越感，類似舊社會的少爺，而王素娥的娘家條件並不好，陳誌培的心裏多少有種“少爺配丫鬟”的不平衡感。

    陳希夢也是現在才知道，重生前村裏的謠言是真的，隨著母親一連三胎都是閨女，父親似乎越來越過分，絲毫不顧慮母親的感受，而且嫌棄也不再虛掩。

    王素娥雖不會主動找事，但性子也十分剛烈，吵架的時候不會默默承受，也會激烈反擊，導致陳誌培更加暴怒，為此還經常大打出手。

    “我問過醫生了，可以出院了。”陳誌培和護士聊完，走進病房，開始簡單地收拾東西。

    在這個年代，沒有條件留在醫院太久，能在醫院裏生孩子，已經是大隊長兒媳婦的殊榮了。

    回到家，對陳希夢而已，就像回到了一個老地方，模糊的記憶再次被刷新。

    現在還和爺爺奶奶住一起，是一個大院子，大伯一家也在，還沒有分家。

    陳國安得知又是個孫女，沉默不語，走到院子門口，坐在台階上，點燃一支煙，低頭抽了起來。

    “咋又是個閨女？！”奶奶鄭氏很不高興，瞥了一眼就轉身走開，倒是母親，一直開心地逗著繈褓中的嬰兒。

    陳誌培似乎也很掃興，尤其是父親的態度，讓陳誌培覺得抬不起頭。

    大伯母蔡水萍，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是誰都可以給陳家添大孫子的，但是大伯母走到母親跟前時，又是另一副摸樣。

    “素娥啊，你別介意，婆婆她這人就是這樣，重男輕女，你別理她，閨女也一樣是咱們陳家的後代，一樣精貴，”大伯母一邊安慰母親，一邊俯下身，繼續逗繈褓裏的嬰兒，“是吧，囡囡，咱們以後大有出息嘞！”

    堂哥陳皓光著腳，“噠噠”地跑來，捏了捏陳希夢的臉蛋，然後“咯咯”地笑。

    王素娥笑而不語，也不在乎公婆的眼光，眼裏隻有剛出生的小女兒。

    “來，讓大伯抱抱！”陳世培抱起女嬰，一邊逗一邊笑道，“哎呦，真重，這小妮子以後福氣很好呢！”

    陳皓嚷道，“爸爸！給我，我也要抱小妹妹”

    陳世培說道，“你長大一些，就讓你抱。”

    “不要，我現在就要抱……”陳皓話未說完，就被蔡水萍一把拉過，走到一邊，蔡水萍低聲說道，“你快去你爺爺那，多喊兩聲去，快去！”

    “我要抱小妹妹！”陳皓跺了跺腳，不願意。

    不料蔡水萍劈頭就打在陳皓的後腦勺上，蔡水萍嗬斥道，“你咋這麽多廢話，叫你去就去！”

    陳皓癟嘴，隻好聽母親的話，向爺爺走去。

    “等一下！”蔡水萍又叫住了陳皓，叮囑道，“去幫你爺爺捶背，就說‘爺爺辛苦了，皓皓給爺爺捶背’。”

    年幼的陳皓哪裏知道母親要幹啥，反正不照做就要挨打，陳皓也沒得選擇。

    “爺爺……”陳皓喚道，然後捶著爺爺的後背，重複了一遍母親交代的話。

    “哎”陳國安應了一聲，見到小小年紀就這麽懂事的大孫子，這才稍微得到了一些寬慰，本以為老二這一胎會是個孫子，哪知道還是個孫女。

    達到目的以後的蔡水萍，看著院子門口的爺孫兩人，笑得合不攏嘴，蔡水萍就希望老二家一直生閨女，陳家就陳皓一個是孫子！

    別人家有人要生娃，都去廟裏求菩薩生個兒子，作為嫂子的蔡水萍也去了廟裏，但是求菩薩保佑讓王素娥再生個閨女出來，看來菩薩還是挺靈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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