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著吃著，突然開口道：“我小時候生病的時候，我母親也是這樣一勺一勺地喂我的。”

    徐藝清握住勺子的手一頓，挑眉看向他。

    唐勝瑜雖然麵無表情，但是眼底卻有種朦朦朧朧的憂傷。

    這還是唐勝瑜第一次主動跟她提起他的母親。

    徐藝清的母親去世得早，她雖然羨慕別的小朋友有母親，但是對於母親這個詞，她隻有一個概念，卻沒有多大的感覺。

    她沒有體會過失去母親的痛苦，但是看見唐勝瑜這黯然神傷的模樣，她多少能有點兒感同身受。

    因為她想起了徐齊家，觸景傷情，徐藝清生怕自己低沉的情緒會影響唐勝瑜。

    於是，她悄然咽下心頭翻湧的酸澀和苦楚，提笑對唐勝瑜說道：“你母親一定是個知書達理，溫柔賢良的女人吧。”

    提到白柔雲的時候，唐勝瑜的眼中難得熠熠生輝，亮的如同夏夜漫天的螢火。

    “我母親是北城白家白俊生的小女兒，不光是知書達理，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偶爾一次來西城遊玩，遇見了唐如山，兩個人一見如故，沒談多久的戀愛，唐如山就去我外公家下聘禮提親，唐家在西城也是赫赫有名，白家人也很看好兩家的婚事兒，就這樣我母親和唐如山結婚了，並且有了我，早些年我過得還算幸福，雖然唐如山經常不在家，但是我母親會教我讀書寫字，教我做人的道理，還一直讓我以寬容之心待人。”

    唐勝瑜說了很長一段話，徐藝清發現唐勝瑜對唐如山一直是直呼其名，看得出來父子關係極不融洽。但是每當他說到白柔雲的時候，他眼神極其溫和，近乎柔溺。

    徐藝清不說話，靜靜地聽著。

    “但是這一切，在某一天都變了。那一年我母親最好的閨蜜，也就是我現在的繼母宋巧倩丈夫病死，宋巧倩家窮困潦倒，過不下去了，就來投靠我的母親，我的母親生性善良，讓宋巧倩在唐家住了下來，可是自從宋巧倩來了之後，我母親和唐如山就沒有一天不吵架的，我母親日日哭，夜夜哭，最後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在我麵前終身一躍，跳樓自殺了。”

    他目視著正前方，很平靜地說著，隻是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停頓了一會兒，被子下的兩隻手死死地攥緊。

    咬肌連帶著身體都崩得緊緊的，像是在極度隱忍著什麽。

    徐藝清緊揪著一張臉，心疼極了。她放下手中的碗，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另外一隻手繞過他的脖頸，輕輕地抱住了他，似安慰地輕輕拍打著他的背。

    唐勝瑜喉結輕滾，咽下喉頭的鐵腥。

    “那一晚很亂，亂得我記不清細節，唯獨記得嘈雜的警笛和議論聲還有燈火通明下一地殷紅的血，我跟著去了醫院，沒等到我母親笑著出來說她沒事兒，等來的卻是一具蓋著白布冰冷的屍體。”

    說到這兒，唐勝瑜身子抑製不住地戰栗起來。

    明明是安慰他來著的，徐藝清此時卻趴在他的肩頭小聲地啜泣了起來。

    邊啜泣邊哽咽著說道：“你要是覺得難過，千萬別忍著，想哭就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受一點兒。”

    人都是肉做的，別看唐勝瑜平時嘴巴賤得要死，一副刀槍不入的模樣，其實堅韌的外表下也有一顆柔軟的心，他會傷心，會難過，隻是他不輕易掉眼淚。

    在徐藝清看來，不會掉眼淚並不是天生的，很明顯是唐勝瑜一直隱忍著不讓眼淚掉出來。

    他越是隱忍，徐藝清心底越是心疼。

    一想到他那麽小，就經曆了這麽多，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在麵前自殺，徐藝清想都不敢想，她也難以想象那段時間他是怎麽撐過來的。

    唐勝瑜將浴袍脫去了之後，唯獨下身一條短褲，上身卻是精光。

    他和徐藝清之間隻隔著徐藝清身上一層薄薄的針織布料，她的眼淚全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滴一滴，像燭台上落下的滴蠟，滾燙滾燙的，淚水沿著他分明的肌肉線條，滾落下去，經過之處，酥酥麻麻的癢，背後濕噠噠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唐勝瑜最煩女人哭，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心，十分不近人情地說道：“你哭什麽？”

    話剛剛問完，徐藝清的哭聲忽得戛然而止，鬆開了摟住唐勝瑜的手，從他肩上抬起頭，跟他分開一段距離。

    唐勝瑜睨著她，她滿臉的淚痕，眼睛紅腫，傷心極了的模樣。

    徐藝清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吸了吸鼻子，原本徐藝清是想說：這樣的你讓人心疼。

    但是這話到了嘴邊，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我就是覺得你可憐。”

    唐勝瑜眉毛更加難舍難分了，“我才不可憐，我至少還享受過母愛。”

    唐勝瑜毒舌養成了習慣，都是想都不想脫口而出，然後再後知後覺。

    虧得徐藝清還同情他，安慰他，他不知恩圖報就算了，還反過來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但想想吧，其實唐勝瑜這麽說也沒什麽錯，他至少還享受過母愛，但是徐藝清都不知道母愛是怎麽樣的一種感覺。這麽一想，她其實更可憐些，心裏頓時比剛才還難受，不光有難受還平添了幾分委屈。

    徐藝清不吱聲，撇了一下嘴角，低垂下頭，稍過一會兒，唐勝瑜就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

    唐勝瑜心底有些愧疚和自責，說什麽不好，非要說這個！但是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徐藝清突然有些哽咽著道：“我是沒享受過母愛，也不知道母愛是什麽感覺，但是從小我爸給我又當爹又當媽的，將我拉扯到這麽大，在我心底，我爸既是父親，也是母親。我這些年該有的愛都有，過得也挺開心的！”

    唐勝瑜斜著眼睛看著她，她一直低著頭，唐勝瑜也不知道她是真覺得開心還是故意這麽說的。

    唐勝瑜想來想去，回了一句：“徐齊家的確是個好父親。”

    聽到他這麽一說，徐藝清猛地抬起頭，不見眼淚，就是眼眶有些濕濕的，她接著後麵硬是補了一句：“也是一個為人清廉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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