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城一整晚沒得閑，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閃過一幕又一幕，都是一些藏在回憶深處的人和事，在現實生活裏，不管怎樣努力都不可能再見，所以他想用心看仔細，但影影綽綽，就像畫質嚴重受損的民國時期黑白無聲老電影……

    終究還是醒過來，眼皮很沉，腦子很脹，太陽穴那裏好像有蟲子在跳廣場舞，一撅一撅的痛。

    謝南城抬手按住太陽穴，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感覺稍微好一點，但馬上又意識到哪裏不對勁，睜眼一瞧，頓覺整顆腦殼群蟲亂舞——皮膚幹澀的迪恩將自己脫個光溜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搞出那麽多詭異的文身，有一些圖案甚至采用的是割肉技術，晃一眼跟一條花斑蛇似的，此刻正糾纏著同樣不著寸縷的他……

    就算這裏配套再齊全，可畢竟也是病房，陪護床跟患者床之間距離並不遠，隻要知焉醒過來轉個身，就能將這汙穢不堪的一幕盡收眼底。

    眼前突然浮現2010年的秋日，他在酒吧一個人買醉，結果兩杯下肚，腦子就開始犯迷糊，後來的事情就沒印象了。

    結果翌日一睜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永安大廈自己的公寓，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和今早相似的畫麵，不同的是，那個時候迪恩還算光澤的肌膚上，密布的不是文身，而是吻痕。

    隨後，迪恩蜷著身體縮在被子裏，哭得楚楚可憐，說自己接到他的電話趕去酒吧，大費周章終於把他接回家，不料一進家門，他突然獸性大發……

    她個弱女子，怎敵像他這樣的練家子，不過，他不用自責，因為她不怪他，可以說，能把第一次給了他，她甚至感覺到死而無憾，畢竟她也愛他。

    她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無法自拔的愛上他，可她來遲一步，真正愛一個人，是默默地守護，隻要對方幸福快樂，自己也會跟著滿足。

    所以她一直隱忍克製，直到他前一晚酒後吐真言，她終於知道，原來他和再依依的婚姻，沒有愛情，隻有扭曲的私欲和惡心的陰謀，他是個被犧牲的無辜受害者，扛著這段黑暗屈辱的婚姻負重前行。

    她很心疼他，所以他可以把這樁意外當作你情我願的，完全沒有必要背負任何心理負擔，事已至此，她也想通了，他是身不由已，所以她不會像再依依那樣無所不用其極的逼迫他，讓他左右為難，她隻要默默地陪伴著他就好。

    結果不到一個月，她就拿著驗孕棒給他看，並問他該怎麽辦？接著他奶奶也知道了……

    後來他努力回憶，可到底想不起那天晚上任何細節，隻是當時最大的感覺就是，盡管這個女人一張臉酷似緹恩，但她真的不是他的緹恩，甚至兩人骨子裏的東西天差地別——他的緹恩，不會如此做作到令人直起雞皮疙瘩。

    那個雨夜，她倒在他的車邊，他下車查看，對上她的臉，難以言喻地激動讓他忘乎所以，甚至連“以他的車技，就算下了點小雨，也不可能在這種路段，車速不快，又沒走神的情況下，出現這種低級錯誤”的大BUG都給忽略。

    隨後迪恩說自己失憶了，更叫他歡喜，他告訴自己，再家的人是騙子，文家的醫生是幫凶，他們狼狽為奸，送走了他的緹恩，回頭告訴他，緹恩死了。

    看吧，緹恩隻是頭部受傷，忘記了他而已，緣分是擋不住的，老天又把她給他送回來了。

    他過去那麽壞，一次又一次傷她的心，失去之後才悔不當初，沒有記憶也好，可以撇開那些不愉快，重新開始！

    可不管他在心底怎樣替迪恩辯解，都無法抹掉她一次又一次用實際行動向他宣示，她終究不是緹恩的事實。

    回想一下，醉得稀裏糊塗，被他誘拐進酒店的緹恩第二天醒來看到他，是什麽反應？再看看不停擦眼抹淚，貌似哭得很委屈，卻言不由衷地說著不在意的迪恩，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甚至他和緹恩在一起的三年來，都沒見過緹恩哭泣的模樣——所以說，他大概是遇上一個沒心沒肺，沒血沒淚的假女人吧！那個女人陪他做了一場好夢，他被驚醒，然後夢裏的她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幾年，他看在那張臉的份上，一而再地寬恕迪恩的連篇謊話，終究忍到了極限。

    謝南城一把推開還在打呼的迪恩，起身下床，看著知焉床頭櫃上放著的水瓶，剩餘水量明顯多過他昨天喝過的那瓶——是被更換過了，隻是可惜忘記校正細節，嗬，用最低級的手法下完藥之後，讓他找不到證據跟她對質，有意思麽？

    換個角度想想，今天想要糾纏他，就給他下藥；那明天想要繼承家產，是不是就該下毒了？

    謝南城三下五除二穿戴完畢，抬腿就走，卻在伸手搭上門把時，聽到身後傳來知焉惴惴不安地問話：“爸爸，你生氣了麽？”

    低啞緊張地試探，擊碎謝南城剛剛結冰的心，他停下動作，轉過身來麵對知焉，看著她蓄滿惶恐的眼睛，安慰地笑笑：“放心吧，爸爸隻是趕著去工作，爸爸答應你，等你好一些，爸爸帶你去出去玩。”

    聽完謝南城的話，盡管知焉的表情還有些落寞，可她到底笑起來：“爸爸，我愛你！”

    謝南城的心髒揪了一下，“愛”這個字，早在他十七歲那年，成為令他倍感壓抑的魔咒。

    在他記憶中，他爸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宇槿，我愛你！”高頻率的使用次數，宛如口頭禪，可結果怎麽樣，他爸當他的麵撞死他媽後，還在說：“南城，我愛她，不能沒有她……”

    所以“愛”就是彼此折磨，互相傷害，不死不休？

    心痛還在繼續，謝南城勉力扯出一點笑意，最後隻是說：“知焉乖乖養傷，爸爸先走了。”

    謝南城到底打開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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