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這話，他爸登時拉長臉，忍無可忍地衝他咆哮：“謝南城，你多都大了，還跑來撒嬌，不嫌害臊？”

    他媽卻直接跳下床，將他抖如篩糠的小身體擁入懷抱，懟回他爸：“再大也是我的寶貝，用不著你管。”

    這語調雖輕，卻不乏抬杠之嫌的嗆聲，竟奇跡般的叫原本怒不可遏的他爸瞬間滅火，還要賠上笑臉，柔聲細語地解釋：“老婆你別生氣啊，我就是覺得你也累了一天，這個廢物半夜還來鬧騰你，實在不應該。”

    他媽對著他爸，總是一副愛搭不惜理的模樣，麵對他時，卻是異常慈愛，也不理會他爸的解釋，直接牽起他的手，帶著他回他房間，關起門彎下腰，與他視線持平，柔聲細語地詢問：“城城，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他眼圈又澀了，伸手怯怯地握住她睡衣袖擺，不答反問：“媽媽，不管到什麽時候，你都不會拋棄我吧？”

    他媽並不拿他當小孩子糊弄，而是鄭重承諾他：“你是媽媽最重要的珍寶，無論如何，媽媽都不會拋棄你的，媽媽跟你發誓，所以放心吧！”

    然後把他摟入懷抱，唱著悅耳的搖籃曲，哄著他入睡，每每如此，他都倍感踏實，然後一夜好眠……

    如果說他蓮姨濃豔的如同油畫，那麽他媽就是一副清淡的水墨畫，所以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聽人背後議論，說他蓮姨比他媽更適合他爸，不管是樣貌還是學識。

    聽得多了，他也開始思考，其實單說外在條件，蓮姨確實比他媽更適合他爸，可他爸愛的人卻是他媽，愛到失去理智，從前太年少，那種感情他無法理解，直到失去緹恩之後，他才懂得。

    但當時他的確認為，像他媽那樣淡如白開水一樣的女子，能嫁給他爸那樣光彩照人的男人，是沾了門當戶對娃娃親的光。

    他聽說過的，他奶奶早年孤兒寡母又遭心懷不軌的小人擠兌，十分艱難，幸得他外婆和外公幫扶，他奶奶心存感激，才在他爸他媽年幼時就常把認定他媽這個兒媳婦掛嘴邊，待他爸媽長大後，更是極力促成這門婚事。

    然後他內心就生出一種想法，這門婚事，明顯是他爸吃虧，而他媽攀了高枝……這種想法，在他媽死後，他徹夜難眠時達到頂點。

    他爸各方麵條件都那麽好，配他媽綽綽有餘，他媽還有什麽不知足，居然跑出去跟野男人鬼混，在他爸知情後，非但不怪罪她，甚至還懇求她留下來，就差給她跪下了，結果她還是義無反顧出門，還做好跟野男人私奔的準備……

    在他媽死後，他實在困到不行，可眼皮一闔，剛打個盹，就又開始做噩夢——空蕩蕩的房間裏，他又饑又渴，哭啞了嗓子還是沒人回應他，餓到虛脫，扶著牆一點一點挪步，邊挪邊有氣無力地低喊：“媽媽，城城肚子餓——媽媽，城城要水水——媽媽，城城怕怕……”

    驚醒過來，渾身被冷汗濕透，起身之後，把床頭一溜嵌著他媽照片的相框統統摔到地上砸個稀巴爛，憤怒地咒罵：“賤女人，騙子……”明明說過他是她的珍寶，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他，可外頭的野男人打一通電話，她就不管不顧要棄他們父子而去。

    最諷刺的是，直到他媽下葬，那個她為之連命都丟了的野男人都沒來看她一眼。

    恨到極致，他偏執的認為，他媽死有餘辜，所以此後談及，言語間多有不屑，和他爸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麵，他更是當麵問他爸：“就為了那樣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葬送自己，值得麽？”

    他爸雙目空洞茫然，正值壯年，卻給人一種油盡燈枯的垂暮老人之感，聽他提及他媽，瞬間淚流滿麵，像犯錯的小學生一樣耷拉著腦袋懺悔：“是我錯了，我才是恬不知恥的那個，宇槿沒有錯，她隻是不愛我，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告訴自己她隻是在和我置氣。”

    “我錯了，她真的不愛我了，可我已經知錯了，我這麽掏心掏肺的對她，她為什麽就不能接受我？”

    “我這麽愛她，她怎麽就不愛我呢？”

    “南城，你再去求她啊，求她不要拋棄我們父子！”

    “南城，她隻聽你的話，你幫爸爸去求求她好不好？”

    他不忍心看他爸那副可憐相，於是惡語相向：“為著個賤女人，你連尊嚴都不要了麽，求什麽求，她死了，早就燒成一把骨頭渣子了，你要是想把她留在你身邊，我就去墳地把她的骨灰盒挖來給你。”

    聽完他的話，他爸整個人縮成一顆蝦子狀：“宇槿她——真的不在了，不是騙我的？”

    他回答他爸：“這就叫惡有惡報！”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事後他時常反思，假如他當時麵對精神狀態明顯有問題的他爸，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不去雪上加霜，興許他爸不會那麽快就沒了……

    直到他遇見緹恩，心理問題才逐漸緩解。

    緹恩雖然不是再依依那種頂級美人，可她十分耐看，打扮起來更是可以令人眼前一亮，過去他出於一種不可告人的陰暗心理，總是刻意貶低她，其實她是個標準的“第二眼美人”。

    最關鍵還是她的笑容，看見之後，有如春風拂麵，那雙眼睛好像蓄著一潭春水，可以蕩滌他內心深處的汙穢。

    曾經在雜誌上看到過一篇文章，說是子女幼年時，會向往父母，然後在腦海深處刻上一個肖似父母的模糊輪廓，等到長大成人，某一天，突然出現一個人，與自己腦海深處的那個輪廓匹配上，於是，催生出一見鍾情！

    緹恩墜亡後，他情緒終於穩定，再去回想緹恩，某年某月某日，突然發現，緹恩的氣質，和他記憶中的母親極其相似，就連她決絕的拋棄他這點，也是那樣一致，越是回想，心就變得更加冷酷。

    當年對待摯愛都很冷血，經過風雨後，哪有心情對自以為是的路人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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