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均深情款款地盯著莫凡，像信徒朝奉雅典娜般，流露出混雜著忠誠，愛慕，尊崇的眼神。即便莫凡天生神顏，幾乎除了張蘊離外，每一個男子看到她都驚為天人，但像蘇靈均這樣複雜的表情，庚臾錦還從未見到過。

    這是要怎樣從外貌到靈魂的全部癡愛才能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啊！

    饒是莫凡習慣了男人對她投來各種秋波的人，此時也被蘇靈均盯得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良久，蘇靈均長歎一口氣道：“故事，還要從1920年說起。那年我剛滿20歲，我們蘇家是上海灘有名的美膚品製造企業，20歲生日那天，全上海灘有名望的人都來了，我記得當時我大哥還送了我一套特別好看的西裝，是用做好的麵料，找最好的西裝裁縫做的……”

    他端起張蘊離重新倒的陰茶欲飲，陰茶本是冷的，他卻籲著嘴吹著茶杯，而後怔怔地盯著杯麵，好似茶葉浮沉間，在演怎樣一出好戲。

    而後他接著說起他的故事。

    當年的上海灘，街頭巷尾的孩童們喜歡念這樣一句順口溜：

    浦西蘇家花園大，長出哥倆是一家。

    向日葵籽有大小，老大賺錢老二花。

    老大日出樓裏坐，老二日落舞廳回。

    一個賺錢呼啦啦，一個開車滴滴噠。

    你說哥倆是一家，一個天上一地下。

    這個順口溜裏的老二是蘇靈均，而老大則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蘇正則。蘇靈均是蘇老爺二房所生，但在他六七歲時母親便因費盡心思也拚不過大房而抑鬱自殺了，年幼的蘇靈均那日從學校回來，便看到母親住的小樓濃煙四起，黑色的煙霧蒸蒸而上，隨著風向他飄來，像是突然變幻成一隻恐怖的獸爪要將他也抓進那滔天烈火之中！

    仆人們一桶接一桶地往小樓灑水，不知過了多久火才被撲滅，等他們找到母親的屍體時，那每日抱著他的女人已經變成了一塊麵目全非的人形黑炭。

    蘇靈均備受打擊，發誓自己再也不會重蹈母親的覆轍，為了去爭所謂的寵愛和家產把自己推入絕境。從那天起，他開始不務正業，打架鬥毆，還未成年便開始出入上海各大舞廳，把蘇老爺子氣得半死卻別無他法。

    蘇正則是大房所生，從小便聰明異常，年紀輕輕便展露出驚人的商業天賦，加上自己的對比，蘇老爺子對哥哥便寄予厚望。每當自己在外闖了禍，隻要哥哥站出來說一句今日公司又有了什麽好消息，或者他給渡口的工人送了些棉被禦寒，爸爸便會怒氣盡消，久而久之，蘇家就像沒他這號人存在。

    但是蘇正則雖然是蘇家的中心，對他這個弟弟卻很好，有什麽事都想著跟他分享，是蘇家唯一對他不放棄希望的人，也是蘇靈均最敬重的人。他不止一次地勸他收心，幫自己打理公司，他總是吊兒郎當地回答：“公司有你就夠了，你看你平時忙得公司和家兩點一線，賺了那麽多錢，總要有人幫你花吧？”蘇正則每聽到這些，隻剩無奈。

    1920年，蘇靈均年滿20歲，他本以為不會有人記得自己這個整十大壽，沒想到蘇正則卻提前一個月便跟他商量要風風光光大辦一場，把所有親戚和有名望的人都請來！

    他20歲生日那天，蘇正則難得沒去公司，早早給他送來上好的西裝，兩兄弟繼承了蘇老爺子的優良基因，長相在整個上海灘都是數一數二的，當他們一前一後從二樓的房裏走出來威風八麵地站在欄杆上居高臨下，大廳裏便不時有各家名媛眼送秋波。但他們卻同時一眼看中了一位靜靜坐在角落的圓桌前，穿著鵝黃色西式長裙，吃著果盤的少女。

    那少女便是蘇老爺三房的遠房侄女冉清怡。

    由於三房嫁進蘇家後一直沒生出孩子，所以在家裏也跟蘇靈均一樣是個透明人，自然也沒人知道她還有個美若天仙的遠房侄女。

    冉清怡年滿十八，生長在蘇州的水巷弄堂之中，像是把那個地方所有的靈氣都吸到了自己身上一般。鵝蛋臉，大眼睛，膚若凝脂，眼波流轉便自帶萬種風情。

    她剛剛考上了上海的大學堂，本是上來報名順便拜訪姑母，恰好遇上了蘇靈均的生日宴。

    三房將她引薦給兄弟二人，蘇靈均目光炙熱地盯著冉清怡，直看得她害羞和不適地蹙眉低下頭。他不合時宜地拿出在舞廳與女子調笑的話術：“這姑娘長得這般美若天仙，必定惹得不少男子追求吧？”

    他接觸的同齡女子都在舞廳，便以為這話誰聽了都會開心，沒想到冉清怡卻眉頭緊蹙，毫不留情地回口：“沒有豐富的靈魂，外貌不過是早晚腐爛的皮囊，蘇二公子生長在大戶人家，這點道理應當懂吧？”

    “清怡！”三房喝止了她，她便低下頭不說話，眉眼間還帶著不認錯的倔強。

    蘇靈均一時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眼看氣氛尷尬，蘇正則適時說了一句：“這西裙雖好看，不過現下天已轉涼，我看表妹手臂上已經凍出雞皮了，三姨不如帶她去換件衣服？”

    冉清怡聽到蘇正則細致體貼的話，這才緩緩抬起頭淡笑與他對視，蘇靈均看著兩人火花四濺的眼神極為不爽。

    三房本覺得尷尬，這才抓住一個好時機趕忙回答：“是啊，是穿得薄了些，那我帶她去換件我的旗袍。”便將她拉走了。

    客人們總會下意識地看向二樓的主人家，當冉清怡穿著旗袍出來，原本還有細密交談聲的大廳突然安靜下來。她的臉不施粉黛，竟帶著一股子天然的嬌豔卻不媚俗。脫下臃腫的西裙，她嫋娜的身材曲線被旗袍勾勒得一覽無餘，在場男士無不開始向旁邊的人打聽這美若天仙的姑娘是誰，已經在想著若是蘇家有名望的小姐，那追求她不僅可以達到聯姻目的還能抱得美人歸，一舉兩得！

    蘇靈均環抱著手看著冉清怡，用肩膀抵了抵一言不發的蘇正則問：“哥，你覺得她怎麽樣？”

    “挺好的。”蘇正則淡淡回答。

    “那說好了，你可別跟我搶！我喜歡這個丫頭！”

    以往他看上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蘇正則卻沒有著急回答。他奇怪地偏過頭，便看到哥哥臉上帶著欣賞的笑容，認真地看著緩緩下樓的冉清怡。

    蘇靈均目光一凜，他心裏一直都知道，雖然好像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那都是蘇正則讓的，如果他也看上了表妹……

    蘇靈均想到此處，暗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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