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葉城昨夜子時才從商會回來，累的倒頭大睡。葉玲隻得在早餐桌上抓住機會說了阮靈玉的事情。

    “我就知道小阿阮對我這爹爹還是記掛的。”阮葉城這話其實是沒道理的，葉玲昨日見過阿阮，才得出這孩子通了情理。阮葉城便推理出小阿阮是忘不掉恨不得自己這個親爹。

    葉玲想是這麽想，卻是沒對阮葉城落井下石。

    她因為阿阮娘的事情，以前刻意避著阮葉城和阿阮去了北方。留著阮葉城和阿阮在南方，沒想到這兩個人朝夕相處還能處成冤家。

    “葉玲，你覺得阿阮見我第一句話會說什麽？”阮葉城心裏忐忑不安，臨出門還拉著葉玲要說些話，被葉玲一下推進車。她囑咐司機快開，一腳油門，阮葉城已經絕塵而去。

    葉玲覺得阮葉城對阿阮也算上心，隻是不知道應該怎麽相處。好在她回來了，阿阮也變得通情達理。他們父女之間的仇總歸要放下的。

    ……

    “阿阮最愛的綠豆糕，爹爹特意讓李叔開車去買的。”阿阮睜開眼就看見胡子和麥茬一樣的阮爹，富態的臉戴著時髦的金絲眼鏡，一身絲綢長衫挑了豔麗的紅色。

    阮靈玉起床時還懵著，夢裏才見過阮葉城，他身上是血，那是能蔓延到眼底深處的紅。

    阮爹看著自家女兒瘦弱的身子，有些心疼說道：“阿阮還是胖些好看。”

    楚王好細腰，宮女多餓死。

    阮爹倒是想對阮靈玉說這典故，但吞吞吐吐又不敢多說。他這個爹當的不好，怕說錯一句傷了阮靈玉的心。

    綠豆糕拿木盒裝著，上麵是描繪著小人。

    在娘親死之前，她最喜歡玲瓏鋪子的綠豆糕。爹爹和娘親時常帶她去買，隻是……

    阮靈玉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哭聲。阮爹一看女兒眼角都紅了，把糕點一放趕緊解釋。“阿阮，爹爹不是說你不好看。就是，就是……”

    一個大男人哪裏懂怎麽哄，急的耳朵脖子紅了一片。

    阮靈玉這下更加難過，眼淚和鼻涕就和昨夜的雨一樣。阮爹今早被葉玲說的蠢蠢欲動，現在就悔的抱頭痛哭。

    一大一小就相對著，哭的皺起臉。

    還是阮靈玉先停下，抓起阮爹的衣袖一抹，撲簌著睫毛問道：“你哭什麽。”她哭，是因為能再次見到他們。

    阮爹吸了吸鼻涕，比阮靈玉還委屈。

    “爹爹見阿阮傷心，心裏就更加難受。”

    ……

    阮靈玉以前怎麽沒見阮爹這麽會說話，明明見著自己就冰著臉，娘死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

    見女兒恢複了，阮爹大手一揮召了丫鬟來為她梳洗。自己卻偷偷回房間抹眼淚，葉姨幫著整衣服，臨了還不忘說一句阮爹。

    “你這樣子可別讓阿阮看見，愛哭包。”葉玲和阮爹從小認識，以前愛哭，現在愛躲著哭。也不知道阿阮她娘看上這個男人哪點，又或者隻是因為阮爹是個男人。

    說不出的嫉妒。

    另一邊，阮靈玉梳洗好，就被葉姨拖著換上一身學生裝。

    全身鏡裏照出裏麵少女的模樣，鵝蛋臉，杏眼，小巧的唇時常緊抿。葉姨在旁，手巧的為她紮了兩個麻花辮。

    “阮葉城見你願意與他講話，竟然躲在屋子裏哭。大男人的，連點出息也沒有。”葉玲見阿阮有了笑意，心下才安心些。

    阮爹愛哭，阿阮是有些記憶的。娘親還在的時候，阮爹一吵不過就會耍賴皮流眼淚。有些時候還拿阮靈玉當擋箭牌，怕娘親要死。

    “你爹也是興起，非得送你去什麽女子中學。”葉姨將大挎包給阮靈玉背好，有些不耐的說道。“要葉姨說，請個老師來家裏教你不就好了。這大熱天還得出去，又不能帶丫鬟。你這身子，我怎麽放心……”

    看葉姨越說越來勁，阮靈玉連忙挽住她的手臂撒嬌的說道：“是我與爹爹提議的，葉姨不要生氣。”

    阮靈玉其實隻是在梳洗後隨口提了一句，阮爹就風風火火差人將入學手續辦好。隻要下午去報道，阮靈玉就是女子中學的學生了。

    葉玲扭過頭，好像越發嫉妒阮葉城這個老家夥了。

    “阿阮，阿阮。”阮爹在車門邊上站著，李叔打著傘。那個男人特意換了一身西裝，笑盈盈。

    葉姨抬高頭，神情滿是不蔑。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裏多高興。阮靈玉今早才歇下的淚意立馬湧了上來，真好，她的家還在。

    阮家住的是老房子，朱紅的門也有幾百個年頭了。阮靈玉跨過門檻的時候，覺得那門上的顏色又鮮豔了一分。

    “爹，我們走吧。”阮靈玉乖巧的坐上車，拉下車窗有些疑惑阮葉城怎麽不進來。

    被叫中的阮爹腳底發軟，眼眶迅速變紅。

    媽耶，阿阮喊他爹了。

    葉玲看不得阮爹這麽沒出息，趕忙推著他上車。

    “老李，快開車吧。”葉玲捂著額頭，心力交瘁。

    阿阮這才反應過來葉姨不陪她去報道，“葉姨你不去嗎？”

    葉玲從捂著額頭到捂著胸口，欣慰的點頭。雖然才養了幾天女兒，但是特別有成就感。

    等在路上，阮爹細心的說著女子中學的事情。阿阮聽了大半天，才想起問阮爹葉姨的事情。

    阮爹隨口說道：“我不在商會那邊，她怕有人搞出事情就跑去盯著了。”實際上是阮爹求葉玲去的，畢竟今天是他和女兒的二人世界。

    阮靈玉：……

    景城的女子中學是洋人辦的，但華夏民國在1911年成立後，洋人就被趕走了一大半。洋人雖然走了，女子中學卻一直留了下來。從一開始的十幾人到現在幾百人，師資也不斷壯大。

    上一世，阮靈玉沒有讀過書，隻是勉強識字。聽到事情也大多是章贇之口述或者阿音道聽途說而來。

    其中有一件便是有名的女子中學慘案，中學一年級的兩名住宿女子被人槍殺。事後調查才知道那兩名女子是裴家的兩個女兒。阮靈玉這次要做的就是救下那兩名女子，她明白憑自己現在的能力，別說保住阮家，就連自己也很難保住。

    破廟的那個男人還不知是哪個大人物，即便他還記得點滴之恩，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隻有從身邊動點關係，網羅人脈。

    “阿阮，你發什麽呆。”阮爹輕輕推了阮靈玉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神情。看她不生氣，胖臉上的笑意比之前還深。

    車的簾子被阿阮拉開，陽光招進來一束。阮爹指著前麵，那是一座很漂亮的鍾樓。“那就是你今後要讀書的地方。”

    阮靈玉也跟著蘿卜似的的手指看去，車已經穩當的停在學校的大門口。那裏圍著著四五人，都戴著金絲圓框眼鏡。有兩人穿著西裝，其他都是布衫。他們嘀嘀咕咕好像在討論什麽。

    李叔開門，打傘讓阮爹下車。

    阮靈玉手把住車門，一打開就聽見阮爹急急的製止聲。他給阮靈玉舉著傘，手放在他頭頂上一點點，“乖阿阮，這太陽這麽毒，要不明天讓他們過來算了。”

    阮葉城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白活了，幹嘛這麽急著讓小阿阮去上學。

    白色小洋傘和阮爹格格不入，阮靈玉看著阮爹的緊張和擔心，伸手拍拍那隻手。“爹，這樣，別人會說我的。”

    “誰說我的寶貝阿阮，爹就去打他。”阮靈玉噗嗤一笑，又讓阮爹暗喜好幾陣，回去又可以給葉玲吹牛了。

    那邊看夠了父女情，一個布衫布鞋的周正男子過來領他們。他瘦瘦弱弱，懷裏抱著一本書。等離的近，阮靈玉才看清封麵國語兩字。

    “阮先生，請隨我來。”男子斯斯文文的，說話時，眼睛常眯著。“我姓周，是教小姐國語的。”

    他應該隻是走個過場，等到了校長辦公室，就回班裏上課去了。之前圍著的金色眼鏡天團都是國語先生，與周先生是一個宿舍的，聽聞卯班要來個女學生，都趕著來看。

    阮爹在校長辦公室生氣，因為在實地考察後才知道卯班居然是男女混班。他那心尖上的寶貝阿阮是卯班裏唯二的女生。

    木板凳上有了歲月的痕跡，阮靈玉坐在上麵還能聞到些木頭香味。

    那校長是個女人，上了年紀，卻還能看出她年輕時的模樣。她盤著的發髻上簪著一根烏黑的木簪，中間空著的地方有個鏤空的銀球球。

    “阮先生，你如果覺得不妥就回去吧。”校長不卑不亢，期間還看了眼泰然自若的阮靈玉。她其實對阮葉城是有些看不上的，這在景城叱吒的商會會長不過是年輕時走了運的老油條。但看向阮靈玉，又覺得她十分有靈氣。有這樣的爹，卻還能生的靈氣不市儈也是少見。

    “又或者參加入學考試，這樣阮小姐也不會遭人詬病。”

    阮葉城臉色一冷，他是知道自己的小阿阮。當年隨著阮娘學過字，可等阮娘走了，自己也不敢多管教阿阮，她的學業早就荒廢下來了。如果讓阮靈玉女子中學的入學考試，恐怕連卯班也進不了。

    卯班的設立是近幾年的事情，女子讀書在近代不是難事，但也很難為女子中學招到足夠的學生。之所以設立卯班，一是為了生源，二則是趨勢所在。景城的國中其實隻有一所，如今真算起來，景城還是私塾的天下。

    阮靈玉記得，在裴係遷移到景城一年後，女子中學也徹底改成景城一中。那時，裴少帥取締了私塾，並且將懸而未決的女子中學案件重新調查，從而牽扯出南北軍閥的爭鬥。

    這背後，景城一中的身影一直在裴少帥背後出現。

    這邊阮靈玉還在想著舊事，那邊阮爹在校長的不卑不亢下妥協了，他這個商人變成徹徹底底的慫爹。

    校長很高興阮靈玉的帶資入校，於是在挑選寢室上變得異常大方。

    她起身，笑容可親。“阮同學，你是想要單人宿舍還是與人合住，亦或是走讀？”

    阮爹大叫：“小阿阮自然是走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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