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要是我能替她受這個罪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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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迎秋剛在醫院的食堂裏排完隊買到了幾個大饅頭和糖三角,舉著飯盆自言自語地盤算著:“這個給蕙心姐送去,大妹最喜歡吃糖三角了!”

    “哎呀,在這兒呢啊,嶽哥讓我找你呢!”小護士看見夏迎秋掂著飯盆還慢悠悠地走著,拽著她就跑。

    “幹,幹嘛啊?”夏迎秋被扯得急了,“你別拽我啊,一會兒糖三角掉地上了!”

    “就是頭上長胎記那小孩兒,那個大妹,在搶救室呢!”

    潞城不大,潞城醫院也是鎮中心最大的醫院,除了很多從農村或者外地趕來看病的人,大部分都是居住在潞城裏的居民,從醫生到護士,從病人到家屬,很多人彼此熟識,也能彼此關照。

    小護士知道明保成夫妻是嶽修文的朋友,是特地跑來叫夏迎秋的。

    “搶救?”夏迎秋知道這個詞的嚴重性,她把手裏的飯盆往小護士懷裏一塞,像陣風似的跑沒了影。

    單蕙心斜倚著搶救室門口的白漆木椅子,抓著椅背的邊緣,不住地發著抖。

    情急之下她一心隻想著救孩子,根本無心顧及自己的胳膊和手都被熱水燙傷了,好在現在天氣才剛剛轉暖,大人孩子都沒脫掉棉衣,才阻隔了一部分滾燙的熱水。孩子的棉衣棉褲幾乎都被水浸透了,熱水被吸收進棉花裏,很快變冷,凍得硬邦邦地,在來的路上,孩子一直嚎啕大哭著,不知道是被熱水燙得發疼還是被冰冷的棉衣棉褲凍得難受。

    有個小護士認識單蕙心——或者應該說認識明其華,趕緊叫醫生直接把孩子推進了搶救室。

    單蕙心努力保持冷靜,艱難地跟醫生敘述完基本情況,苦苦哀求著:“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

    醫生為了安撫單蕙心的情緒說了“竭盡全力”,叮囑小護士給她處理手上的傷,便匆匆趕往搶救室。

    單蕙心手上的傷不是很嚴重,小護士知道她不可能安下心休息,便扶著她在搶救室門口的椅子上坐下,她無助地靠著,搞不清是手上還是手腕上的傷口一鈍一鈍地痛著。

    嶽修文得到消息就趕了過來,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單蕙心,隻能站在旁邊默默地佇立著。

    “蕙心姐!蕙心姐!”夏迎秋衝上來幾乎是跪在單蕙心麵前,緊緊地抓住後者的手,“我聽說,大妹她,她在搶救,她……她怎麽了啊?”

    夏迎秋見單蕙心神情呆滯雙眼無神,嚇得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蕙心姐,你別嚇我啊,你說話啊……大妹她怎麽了啊?怎麽要搶救啊……前幾天不還好好的……”

    嶽修文按了按夏迎秋的肩膀,眉頭深鎖:“被熱水燙傷的,不知道嚴重程度,孩子太小。”

    “我不該跟她爭辯的……是其華吵到了她,我就好好道個歉,說好聽的……她是外人,容不了我們的脾氣……我要是能追上她,要是能搶過她,要是能再快點……”單蕙心懊悔地閉上眼,泣不成聲。

    嶽修文和夏迎秋都聽不懂單蕙心斷斷續續、喃喃低語些什麽,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

    夏迎秋抱住單蕙心,用胳膊攬住她的肩膀,擁進自己懷裏:“蕙心姐,你別哭啊,你現在還懷著孩子,你不能……”

    單蕙心攀附住夏迎秋,痛苦地皺緊眉頭。

    “啊!”夏迎秋看見地麵上一灘鮮紅的血,嚇得尖叫起來,“血!蕙心姐你受傷了?你還哪兒受傷了?”

    夏迎秋鬆開她的肩膀,想要觸摸她,但是又不敢,隻能跪在原地含淚看著她。

    單蕙心的臉毫無血色,皮膚和嘴唇都慘白得如牆壁,她撫著隆起的腹部,痛苦地呻吟出聲。

    明保成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是嶽修文讓嶽修武在明保成的三輪車途經的路線沿途尋找叫來的。

    明保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醫院,他跌跌撞撞地跑著,發狂似的奔跑著,尋找著,直到看到夏迎秋站在門口,紅著眼告訴他:“蕙心姐,她……她流產了……”

    他垂下眼角,好像稍微有些失落,但是馬上打起精神:“蕙心呢?她怎麽樣?”

    “在……在裏麵躺著……”夏迎秋抬起手臂抹了抹眼淚,“大夫說孩子沒了,她得好好養著……”

    “大妹呢?”明保成在路上聽嶽修武大概簡單說了一下情況,但是那孩子不知道細情,說得含糊不清。

    “喔,大妹啊……”夏迎秋繼續抽噎著,“大妹剛做完手術,大夫說,她傷得不輕,後背一大片,現在,現在命保住了,但是還要看以後會不會感染……”

    “好在衣服穿得厚,送來得及時,目前狀況還好。”嶽修文怕夏迎秋情緒激動,語無倫次,便又解釋了一番,“你先去看看蕙心,有我和迎秋在這兒,有什麽事情我再叫你。”

    醫院的病房有半扇白布做成的窗簾,仿佛是隔絕現實的一道屏障。

    明保成掀開簾子,看到單蕙心背對著門口側躺在病床上。

    他站在她的背後默默地看著,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地抖動著,他知道她強忍著悲慟,沒有哭出聲音來。

    “蕙心……”他喊了她的名字,卻再說不出別的什麽。

    她停止了啜泣,緩緩轉過身子,麵容憔悴,眼窩發黑。

    他上前蹲下身子,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麵的一隻手。

    她看著他,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她想說抱歉,想說好多好多聲抱歉,最後卻隻能默默地流淚。

    “你別哭……”明保成用他的袖口幫她擦著眼淚,又覺得自己的衣服有些髒怕汙了她的眼睛,但是手邊也沒有手絹之類的幹淨物件,最後他用枕套幫她抹了抹眼睛,“我聽人家說,坐月子不能哭的,以後眼睛就毀了,你現在——這也是坐月子,也別哭……”

    “保成,我還想——這次不管生男生女,我都要叫它‘其實’,‘桃之夭夭,有蕡其實’,生的時候應該是秋天,果實都成熟了……”單蕙心說不下去,哽咽了。

    他握緊了她的手,用自己溫暖的手掌把她的手包裹住。

    “都怪我……大妹她受了那麽嚴重的傷……”

    除了單蕙心,平時幾乎所有人都叫“明其華”的小名“大妹”,因為叫起來順口,也像個小孩兒的名,隻有單蕙心一直固執地稱呼她的大名“其華”,這個名字承載了太多對她的愛和期望,但是現在,單蕙心叫了她的小名“大妹”,好像叫了這個親切又俗氣的小名,才能離她更近一些。

    “我聽修文他們說,大妹沒事兒了,但是還得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明保成不懂醫學,但是他知道燙傷的凶險程度,卻不敢跟單蕙心表露出自己的擔憂,“你看二福他那麽嚴重的傷不也沒事兒了麽,現在咱們是在潞城最好的醫院,有最好的大夫……”

    單蕙心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哭,但是依然抑製不住洶湧而出的眼淚:“都怪我沒看好她,要是我能替她受這個罪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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