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麽？元長音在心中冷笑一聲，卻也暗暗佩服著他，軟硬兼施，拿捏得當，能在朝中屹立三十年不倒，果然是有理由的。

    說罷元雍又叮囑道：“初八攝政王府上有宴會，屆時陛下也會親臨，到時你和菀衣一同前去。這將是你和他的第一次見麵，一定要留下好印象。”

    傍晚她出了元雍的書房，遣了夕畫回去準備晚膳，自己則攜了綠袖，一徑往靜安堂去了。她名義上是四姨娘李氏的女兒，為了掩人耳目，表麵功夫還是要做上一做的。

    靜安堂裏家具陳設一看皆是舊物，李氏本就不受寵，又兼病病懨懨的，稍有些本領的丫頭婆子，都不願在她房裏熬著。如今還待在堂屋的，隻剩一個名喚翠玉的小丫鬟了，她是家生奴才，便留在了這個不受人待見的地方。

    平心而論李氏從前對她不錯，好容易平白得一個女兒，有人陪伴著也是種依靠。倘若元長音是個能指望的人，將來嫁入帝王家，她的地位自會水漲船高，封個郡君倒在其次，最好能抬了平妻，狠狠打鬱夫人的臉才好。

    四月中旬的長安已有些許暖意，長街的犄角旮旯處漸漸由濕轉幹，浸地數月的雪水雨水早沒了蹤影，迎春花圃瑩黃翩揚，風過宛如玲瓏蝶翅。

    。這裏名叫楊柳苑，是慕林淵在京城的私人小花園，地腳偏僻，平日裏少有人來。

    “原來慕先生也通樂理。”開口說話的男子一襲蒼藍色衣飾，刺金腰帶上係著白玉雙龍佩，儀表堂堂，氣質頗顯清冷。

    這便是北穆第七任皇帝，周豫。

    “早年閑暇時練過，今日一試倒是驚喜，竟還沒忘。”臨水而坐的，正是外封中書令，內有“北穆第一謀士”之稱的慕林淵。他本人也堪稱傳奇，四年前於光天化日下擅闖太仆寺盜馬，以一人之力破寺外三百守軍，縱馬直奔西郊獵場欲攔聖駕，駭得那護場官兵誤以為是刺客行凶。好在最終虛驚一場，原來人家是要毛遂自薦，隻不過出場方式特別些罷了。

    “慕先生若喜歡，朕便命人送把桐木的過來”，周豫打量著現下慕林淵正撥弄著的杉木琴：“杉木雖好，音色卻偏柔婉溫和一派，與先生所奏的廣陵散不搭。”

    “陛下客氣。不過眼下事務繁多，隻能忙裏偷閑玩弄幾下，且臣並不精於琴藝，也就不拘是什麽琴，能彈就是了。”慕林淵說笑間信手扯過數片花葉，揚手一揮，翠生生一陣疾風撲來，直卷向五步開外、立在周豫身側的一名侍衛。

    那侍衛正聽得有趣，冷不防瞧見他振起袖袍，當下心道不好，眼看那淡綠氣流已襲至頭頂，似一張大網般要將自己套住，倉促間來不及多想，隻得用雙臂護住腦袋，整個人縮著蹲在地上了。

    看熱鬧的二人不僅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起來吧。”周豫笑道。耳聽“撕拉”一聲，疑惑間聚睛看去，才知是那侍衛蹲下時用力過猛，兼又受驚，踩上衣角也渾然不覺。如今這一站起，衣角承受不住上下拉扯，便瞬間撕裂了，連帶著差點拌了侍衛一跤。

    “小葉，看來上個月你是下功夫了，至少能反應過來護頭。”慕林淵好不容易止住笑，嘉許道。

    “謝先生誇獎。”小葉笑嘻嘻道。

    ”但還是急躁，不謹慎。心性若不磨練好，是不會有大長進的。”周豫薄唇微啟，淡然道。他和慕林淵向來如此，一寬一嚴，如一雙紅白臉，既不會過分沉悶，也不至於讓人翹尾巴。

    “是，小葉記住了。”侍衛低頭道。他並非普通的侍衛，他屬於墓衛，更是墓衛統領清徐的得意弟子。

    墓衛始於北穆敬帝，數十年來皆以暗殺為目標，隻有少數墓衛留在宮中，保護皇帝的安全，待到如今昭平一朝，墓衛的職責才有所改變，除原有作用外，再兼一個刺探敵情。墓衛效如其名，是來無影去無蹤、森然寂靜如墓的一批人。

    有意思的是，墓衛不是閻王爺，隻是受過特殊訓練的普通人，身法內力雖屬上乘，但也不是人間第一。然而隻要是在月黑風高的晚上死了個大臣，或是京城出了蹊蹺的案子，就準會被不少神經敏感的家夥推到墓衛身上，墓衛的名聲也就因此錯誤地傳揚開來，倘若用於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可是比狼和土匪還要有效。

    周豫時不時會召一兩個墓衛過來，出其不意地給他們一下子試探水平，恰巧今日慕林淵也在，便由他代勞了。

    “將來你出去做事，切不可大意，更不能先入為主，一早定下目標。你方才隻知道把眼往朕身上瞧，可曾留意過慕先生沒有？很多時候敵人不止一個。”周豫觀察了小葉半個月，看這孩子辦事還算不錯，決定再多提點幾句，日後會有大出息的。

    “謝陛下教誨。”小葉何嚐不知周豫看重自己，知道他除卻討論政務，平素是極話少的人，今日能對自己說上一番，實是難得。

    “明天朕到攝政王府赴宴，你隨朕去。”

    “該談正事了。”周豫吩咐小葉退下，隻餘自己和慕林淵二人留在水塘邊。

    這一排楊柳臨水而立，外不固欄，岸邊人稍稍彎腰便能觸到水麵，十指輕移間蕩開層層漣漪。隻是原本好端端的天氣卻變了臉，陽光被雲團裹了進去，陰沉沉地透著微渺的灰白色天光。

    “是。“慕林淵側一側身，執起石桌上的茶壺，倒出釅釅一杯龍井，看樣子是要長談了。慕林淵啜一口茶，道：“聽說明天衡山侯會帶六小姐過來。”

    周豫“嗯”了一聲，道：“那六小姐是姨娘的女兒，在外流落了十六年，方被元雍找到。”他偏過頭去，看一眼慕林淵，嗤笑一聲：“是不是小姐不好說，但奸細麽，肯定是了。”他才不信什麽攜愛女赴宴的鬼話，隻不過眼下還需他平衡攝政王的勢力，暫時動不得罷了。

    “不說這個了，陛下前些天去熙和樓，可有什麽收獲？”周豫此行專為探訪山河鏡——一麵數百年前留下的，掌有一統天下秘密的青玉鏡，一半在攝政王手中，另一半傳說在衡山侯府。隻有兩半合二為一，才能彰顯其妙用。雖然到現在為止，連宅邸的主人衡山侯都沒能找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