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峰換好拖鞋，看了眼安靜坐在一旁的宋秘書，邁開大長腿一步一步走過去。

    他挑了宋秘書對麵的位置坐下，不緊不慢將手放在沙發兩邊。

    麵容桀驁，眼眸沉寂。

    輕勾唇角，看向頭發花白的老人，“明人不說暗話，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陳老先生慍怒，混濁嚴厲的眸底處卻生出幾分讚賞，聲音一貫的威嚴：“問我？這話該我問你，老子讓你去掙錢，你賣我的地是幾個意思？”

    嗤笑一聲，深邃漆黑的眼睛不閃不避地對上老人冷銳的目光，“當初我有求於你，所以你讓我學不喜歡的東西，我半句話不說，在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了三年的時間。”

    他接受老頭的幫助，同時也履行老頭的要求，在一件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上花費三年的時間，這是他該付出的代價。

    但是，“我以為這場交易在我畢業的時候就算徹底結束，不過你又下令一個月讓我掙兩千萬，少交一分都不行。你最大，你說了算，我已經想辦法掙到了。錢到賬就給你，你還氣什麽？”

    他沒有反駁老頭的這一要求，不管他自己多麽不屑進修金融學，掛的都是老頭栽培之心的名頭。

    另外，當年怎麽說也是他從老頭手裏拿了錢，如今他也讓老頭從他這裏拿回去，從此兩清。

    聽到這話，蒼老的臉幾乎漲成了豬肝色，旋即暴怒的聲音猶如震天吼出來：“混賬，老子是來催債的嗎？”

    手拿著拐杖狠狠戳了幾下木地板，陳少峰絲毫不懷疑，如果不是他坐的比較遠，老頭會直接戳穿他的腦門。

    他瞥了眼已經是盛怒的老人，嗓音依舊很冷靜：“我知道你不在意那點錢，我也知道你要求我掙那麽多錢的原因。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告訴你我的想法，交易隻是交易，結束就不再有交集。你何必強求不可能存在，也不該存在的東西。”

    一旁安靜當空氣的宋秘書聽到此話，微微詫異地看了陳少峰一眼。

    他跟這位外室大少爺沒怎麽接觸過，了解不多。大概知道是富人家的公子，流落在貧瘠之地，在窮困潦倒的生活中長大。

    他沒有看不起或者惡意揣測寒門子弟的意思，但人活著，所有努力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無論情操多高潔，隻要是活物，都得吃好喝好睡好。都期望一生無憂，現世安穩。

    更何況，原本遭受生活所迫的人，對安定富貴的渴求大於常人。

    這位大少爺不會看不出來，陳老先生有意為他鋪路。

    開出一筆巨額數字，也不是真的逼他怎麽樣。而是，督促他去找那個人，陳國棟，這位大少爺的父親。

    子承父業，陳家另外一個少爺已經從軍多年，即便轉到仕途也不大可能在繼承他們家龐大的商業帝國。

    剩下就隻有眼前這一個，隻要他開口，何止兩千萬，多少個兩千萬都能讓他輕鬆掙到手。

    可是他沒有，非但沒去找他父親，反而從陳老先生這裏下手，把老先生退位後盤的地給賣掉了。

    他在挑釁，也在警告，更在直白的宣布，他不會向他父親妥協。

    陳老先生握緊雙手，浸染大半生風雨的眼睛望向瀟灑肆意的男人。

    他還沒退位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那個混蛋兒子生了個兒子。甚至連他跟陳少峰媽媽離婚，都是第二任兒媳進門才知道。

    第一次找到陳少峰，他已經是個高中畢業的成年大男孩。

    那時候，他就知道，虧欠這孩子的，餘生都無法彌補。

    他抗拒他，憎恨他那個混蛋兒子。在他那死去的母親墳頭發過誓，這一生都不會認祖歸宗。

    如果不是三年前那一場變故，也許他們一生都會形同陌路，連句話都說不上。

    他不會強求陳少峰喊他爺爺，但是他已經七十歲了。就算陳少峰不稀罕，但他還是想為這個孫子做點什麽。

    既然無法給他天倫之樂，那至少要保證他衣食無憂。

    提出讓陳少峰接手華億，家裏的兒媳吵翻天，但是兒子並沒有多說什麽。何況他是一家之主，一錘定音。

    預料到陳少峰會拒絕，所以他換了個方式。

    用他自己做中間人，將手裏的資產全權交給陳少峰，要求他一個月內掙到兩千萬，用以換取他想要的自由。

    他一個當兵的，能有什麽資本。動產基本是從兒子那裏直接要過來，做做樣子轉到陳少峰手上。

    他要憑借那些東西賺錢，必須再重新經過兒子的手才能運行。

    本想著既能讓他賺錢，又能讓父子關係緩和一下，兩全其美的事。

    結果，陳少峰壓根不理那混蛋，又把他私有的不動產給轉賣了，生氣。

    那是他打算給他跟未來孫媳婦房子，孫媳婦沒找著，還想提前領禮物？

    重重哼了一聲，他道：“既然你這麽聰明，就該知道人死不能複生。為了你媽一句氣話，賠上自己下輩子，不是明智之舉。”

    發現陳少峰臉色未變，說話的語氣軟下來幾分：“你那爹是個混賬，我看他就來氣。那他也還是我生的兒子，也是生下你的父親。你倆這樣，是真打算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始終表情淡漠的男人突然笑了，那笑容凜冽，涼薄。嗓音裏盡是譏諷：“我跟他隻有單純的生物學上的血緣關係，這一點從我出生開始就已經注定，不需要額外的父子情支撐。”

    深邃漆黑眸閃爍著冷意，“我六歲那年去找你兒子的時候，他像扔破布一樣把我扔了出去。我揪著他的衣服說，‘我是你兒子，你不能不管我。’”

    說著陳少峰嘲諷一笑，可除了那點諷刺的眼神，他整個人都顯得異常冷靜。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掀不起波瀾。反正總有一天要清算，幹脆從頭開始一並解決。

    對上老人驚訝震怒的目光：“你知道你兒子對我怎麽說的嗎？”

    陳老先生麵容顯出幾許滄桑，年輕的男人斂起鋒芒，卻怎麽也藏不住深埋於心的憎恨。就衝他被親生兒子仇恨至此，他也能猜到必定是不留情麵的混賬話。

    他沒有回答，但是陳少峰似乎料到了，一點也不意外。

    自顧自地繼續道：“那人說，‘我跟她說過了打掉，手術費都給了，你跟我有什麽關係，誰生你的你找誰去，你這輩子都別想我承認你’。所以你覺得，我們這輩子能有什麽來往？”

    路從一開始就被堵死了。

    他突然壓低聲音，不知是說給陳老先生聽還是說給自己的，“我小時候的記憶很單薄，來來去去就那麽一種，卻偏偏記住了他說的那句話。該說是你兒子不幸被我惦記上了，還是我慶幸他給我的人生添上一筆抹不去的痕跡。”

    那時年紀太小，他不懂，無法理解母親為何陰晴不定，為何差點把他打死了眉頭都不皺一下。

    隻能本能的恐懼她，這樣一種感覺幾乎是他童年記唯一的記憶。

    直到見到一種叫父親的人時，才明白了除了恐懼，人間還有恨。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