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一直都是很討厭醫院的。

    彌漫整個樓層的消毒水氣味，來往行人痛苦而又掙紮的求生欲，冰冷而又職業化的醫師麵孔……

    在這裏，陳明感受不到一丁點幸福感，更多的反而是一種冰冷，那股冷到骨子裏頭的感覺令陳明更加的排斥這裏。

    但現在，陳明不得不站在這裏等待，等待著門後的醫師下達最後的訊息……

    手術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刺目的紅色手術中不斷的提醒著陳明，就在剛才，如果不是她，裏麵手術台上躺著的就是自己了。

    半小時前，一輛貨車突然出現，它的駕駛員似乎喝了不少酒，駕駛著這輛貨車駛入了人行道……

    “快閃開！”

    那一瞬，陳明的眼前的時間開始變的極為緩慢，從小到大經曆的每一件事都開始重現。

    這一段回馬燈式重現，伴隨著一聲女人的大喊噶然中斷。

    下一刻，陳明被推開，一個頭顱已經裂開，麵孔已經變形的女人躺在地上。

    那個角度，陳明看清楚了救命恩人的眼睛，那顆眼球上，一粒細小的鏡框玻璃紮在上麵，格外刺眼。

    鮮血淹沒了他，陳明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血可以流這麽多，那一瞬間，陳想的視野，成為一片血紅。

    “嘎吱……”

    手術門被打開，從裏麵走出的醫師一臉的沉重，他摘下口罩，手套，輕輕拍著家屬的肩膀：節哀順變。

    “不！”

    陳明的精神支柱一下轟塌。

    那裏，本來應該是自己來的，她是無辜的，該死的應該是我！

    “給他打一針鎮定，他的情緒有些不穩定。”

    醫師淡淡的留下一句話，很快的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你這個殺人凶手！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

    一個臉上已經掛滿皺紋的女子不停的撕扯著陳明的衣服：“她才二十歲！她才二十歲啊，你這個殺人凶手！”

    “我是殺人凶手。”

    “是我的錯，我害了她。”

    “是我的錯，本來該死的是我，她不應該死，該死的是我才對！”

    宛如魔咒，鮮血從四麵八方湧來，很快的淹沒了整個樓層……

    “還我的女兒，你這個凶手！”

    “還我女兒的命！”

    那雙眼睛充滿了仇恨……

    ……

    冷汗瞬間打濕了陳明的後背，他離開床，走到衛生間，接了一盆清水，然後從頭頂直接倒了下去。

    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這半個月，陳明沒有一天晚上不做噩夢。

    看著鏡子裏的那張臉，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眼睛也變的沒有一點神氣。

    鏡子裏的那張臉蒼白的嚇人。

    “放心，我欠你一條命，我馬上就還你。”

    陳明抹幹了臉，然後走回臥室，披上外套，打開門走了出去。

    事故發生的第二天，陳明辭掉了工作，並把所有可以變賣的東西全部出售。

    就連自己的最後棲身之所，今天也會被新的主人接手。

    下午四點三十分，陳明走進雜貨店買了一個皮箱，然後走進銀行，把自己所有積蓄放到了箱子裏麵。

    他攔下一輛車，告訴司機目的地地址，然後閉上了眼睛。

    一切很平常的進行著，包括陳想在下車後還對司機說了一句：慢點開，注意安全。

    司機報以微笑，並沒有回應陳明。

    陳明敲響了門。

    “我這條命是你女兒救的，所以我會補償，這裏一共是兩百一十七萬五千六百整，我給你們放在門口。”

    陳明知道門後麵有人，因為他聽到了老婦人的啜泣聲。

    年老失女，這等痛苦隻有當事人能感會。

    陳明的聲音很沉穩，陽光正盛，放下皮箱，陳明轉身走下台階，他的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的變白，如魔術一般，當他走回人行道，他已頂著一頭白發……

    市郊墓園，這裏已經很久沒有看守人了。

    因為疏於管理，這裏僅有的一間平房已經成為了每日流浪漢們必爭的地方。

    林小小就葬在這裏。

    冬季的白天是短暫的，三點還是豔陽高照，六點，天色已經全黑。

    平房裏已經被得勝的流浪漢占據，他點著一支從垃圾堆翻來的蠟燭，暗黃的燈光給這個地方平添了一絲溫暖。

    “鬼魂兒無處藏哎，木床我來躺，若是著了那魂兒的道，三天三夜闖不出來！”

    平房裏傳來那流浪漢的歌聲。

    陳明依舊不緊不慢的往前走，在林小小下葬的那一天，陳明尾隨在了後麵。

    所以他很清楚林小小的墓在哪裏。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瓜子臉，大眼睛，挺鼻梁，臉上帶笑，嘴角還有一顆痣。

    老人常說，嘴角帶痣，一身不愁吃。

    “我欠你一條命。”

    陳明盤腿坐在這張新立的碑跟前，然後往香灰裏立了三炷香。

    “我變買了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我給了你的家人，不過我不認為這點錢可以買回一條命。”

    陳明對著墓碑上麵的女孩兒照片說著：“你救了我，聽老人們常說，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所以那天本來死的應該是我。”

    “我會補償你的，雖然我比你年長兩歲，但是我也是未婚，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認識懂得辦理冥婚的人。”

    一陣冷風拂過陳明的臉龐，陳明是眼角已經濕潤。

    “我欠你的，你還年輕，你不應該死，死的應該是我才對。”

    三炷香，兩短一長。

    “你不同意？”

    陳明擦拭了一下眼角，站起身，淡淡道：“我不知道為什麽當時那種情況你會衝出來救我，但是，你讓我欠你一條命。”

    他轉過身，緊了緊大衣：“婚禮定在下周一，我會找專門的人來辦理，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是我欠你的，就應該我來還。”

    陳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那墓碑旁，一道若有若無的身影站在那裏，依稀可以看得清是身穿白衣……

    “哎，我救你沒有圖過什麽啊，再說了，你為我父母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並不欠我...”

    空靈的聲音隨風飄散，這道身影最終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招魂兒附我身，我手持那七星銅錢劍，斬來妖邪斬來魔……”

    流浪漢還在唱著他那隨編的歌聲。

    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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