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骨灰中的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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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還禮後,欣慰地笑了,用手指頭點著龍飛、龍飛的母親、小李子說:“我身上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大腦,隨時可能突然失明、失去意識。”
“我重申一遍,我不死在醫院,我要死在你們身邊。答應我,即使我失去意識,不可以到醫院,讓我安靜地離開。”
母親和小李子都看著龍飛,龍飛點點頭說:“小舅,我答應你,我們都答應你。但是,舅媽和表弟答不答應,我說了不算。”
小舅笑了,虛聲說:“他們敢不答應!現在,送我回家。”
回到小舅家,龍飛對舅媽和表弟說:“從現在起,我是小舅的貼身護理,寸步不離。”
小舅生氣地說:“做你的事,馬上。”
龍飛堅決地搖搖頭:“三天,至少讓我陪你三天。”
小舅虛弱地揮揮手,泄氣地說:“小子,欺負我如今打不過你!隻給你三天時間。”
龍飛得寸進尺:“三天時間,化療一次,就一次,我陪你。”
“小舅,給我一個伺候你的機會,我保證,化療結束,不住醫院,立刻回家。”
龍飛捧著小舅的雙手,希望感化小舅。
“你讓我去打仗,總得讓我對你放心吧?再說,創業這種仗我沒有經驗,你得為我出謀劃策啊。”
這句話終於打動小舅,點頭說:“隻要不住在醫院,我聽你的。”
龍飛說的是實話,要將50畝大小的養豬場修建成“軍友之家”俱樂部,不是因為怕刺激小舅,龍飛早就拒絕。
如今他答應小舅,當然要將這件事完成,不辜負小舅的囑托。但是不為小舅盡到一份孝心,他無法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龍飛和小李子將小舅送到醫院化療。
化療藥水用金屬紙包裹著,防止光汙染。龍飛坐在小舅身邊,將自己巡邏時遇到的各種事情。
小舅笑嘻嘻地聽著,不時插上幾句,開心之際,心扉徹底打開,低聲對龍飛說:“龍兒,有個事你一定要為我完成。”
龍飛拍拍胸脯說:“小舅的事就是我的事,盡管說,一定完成。”
“我的願望是骨灰放在軍友之家俱樂部,但是不恰當。好好的俱樂部放個骨灰,影響士氣。”
“但是我身上的彈片,火化的時候你一定要讓燒爐子的師傅刨出來,帶到俱樂部。這件事,我隻放心你。”
龍飛按住小舅的臀部,開玩笑說:“不用,我現在就用鉗子拔出來。”
小舅指指龍飛,微笑著說:“趁我生病報複,不怕我用皮帶抽你。”
龍飛也笑著說:“小舅,我要感謝你,用皮帶將我抽進兵營。不然,我哪有今天。”
小舅正色:“彈片的事還沒有答應我喲。”
龍飛鄭重地說:“我保證。”
化療結束,小舅不說話,靜靜看著龍飛。
龍飛嗬嗬笑了,對小舅說:“你不要考驗我,我們回家。”
小舅撲哧笑出聲來。
到了家,母親、舅媽、表弟已經做好飯菜等著。
小舅在飯桌主位坐下,將龍飛拉到身邊說:“倒酒。”
全家人大吃一驚。
小舅得意地說:“是倒給龍兒。我不喝,隻聞聞。”
龍飛學著小舅的語氣說:“小舅,調皮了喲。”
小舅聞聞酒,輕聲歎口氣,搖搖頭說:“不行嘍,坐不住嘍,我在沙發上躺著看你們吃。”
龍飛將小舅扶到客廳沙發上,麵朝餐廳躺下,又蓋上軍用毯子,才回到飯桌吃飯。
為了讓小舅開心,龍飛大聲說話,主動敬酒,努力讓氣氛熱烈。
在龍飛的影響下,母親、舅媽、表弟積極響應,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
吃完飯,龍飛走到沙發前,在小舅身邊蹲下,小聲說:“小舅,我推你到小區走走?”
小舅躺著,沒有反應。龍飛警覺,探探鼻息,心中“咯噔”一下,顫抖著喊了一聲:“小舅,快醒醒。”
“爹——”表弟大喊起來。
“老武——”舅媽哭喊起來。
“幺弟——”母親渾身抖著呼喊。
龍飛的眼淚唰地流淌下來,滿腔酸澀,奔湧而出。
他想大聲嘶叫,為小舅呼喊,但是他還要安慰舅媽、表弟和母親。他克製著不哭出聲,大口大口吞咽眼淚和悲傷。
“我的小舅走了,我再也沒有小舅了。”
“小舅!小舅!——”
他在心中喊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回聲有震塌積雪的威力,恨不得從奈何橋邊拉回小舅!
三天後,小舅的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
龍飛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按照小舅的遺願,老衣是穿那套轉業時的軍裝。
追悼會上,最顯眼的是小舅的戰友,在當年的搭檔白連長的指揮下,20來個人,整整齊齊兩排,草綠色軍裝搭配胸前的白花,在人群中異常顯眼。
遺體告別時,白連長領頭,一群老兵立正站好。白連長一聲令下:“向指導員三鞠躬。”
眾老兵齊刷刷地三鞠躬。
三鞠躬後,白連長又是一聲令下:“向指導員送行。”
眾老兵齊刷刷地大喊:“指導員走好!”
慷慨激揚的氛圍,一下子感染了龍飛,不由熱淚盈眶。
追悼會結束,隨即火化。
龍飛走到火化車間,請師傅留意小舅身上的彈片。
師傅聽說小舅是身上帶有彈片的老兵,肅然起敬,對龍飛說:“你放心,不但找出彈片,我還要將他的頭蓋骨、下巴骨、大腿骨、手骨燒成形狀,算是對英雄的尊重。”
龍飛一聽,忘了已經回到地方,莊重立正,“啪”地一個標準的軍禮。
癌症病人,身體脂肪基本消耗殆盡,火化的時間都很短。不過40來分鍾,火化結束。
爐子前的師傅,一直觀察著火勢,半個小時的時候,就將小舅完整的頭蓋骨、下巴骨取出來放在不鏽鋼分揀盤中。
十多分鍾後,師傅關閉火源,從爐底抽出燃燒著通紅骨殖的鐵盤。
師傅將骨殖放在分揀台中自然冷卻,用火鉗撥出兩片最先冷卻的碎屑說:“這個就是你說的彈片。”
龍飛看兩片碎屑不過米粒大小,用手指撥到一邊,拈在掌心。
是鐵質的,被燒成瓦藍色,隱隱有一線光芒。
龍飛對表弟說:“小舅的意思是彈片留在俱樂部。”
表弟點點頭,傷感地說:“當然按我爸的意思辦。”
龍飛將彈片緊緊握在手中,感動地說:“表弟,謝謝你的理解。”
表弟不說話,看著分揀盤中父親的頭蓋骨,不停抹眼淚。
龍飛恍然間覺得白色的頭蓋骨隱隱現出小舅的笑臉,隨即掌心中的彈片一陣滾燙。張開手掌,下意識的反應是想扔掉滾燙的彈片。
但是無用,手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牢牢箍住,兩粒彈片,化作滾燙的熱流,融進掌心。整個手掌頓時脹痛熱疼起來,仿佛在高溫的火爐中,火燒火燎。
還好,這種熱感隻是停留在掌心片刻,但是足以讓龍飛如電擊般僵直地站立著,一動不能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