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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裏把太爺背出來了,才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麵,一味的好酒,喝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後不用派他差使,隻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到底是你們沒主意,何不遠遠的打發他到莊子上去就完了!”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眾媳婦們說:“伺候齊了。”
鳳姐也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前,見燈火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裏的焦大太爺眼裏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雜種們!”正罵得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來。眾人喝他不住,賈蓉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那焦大那裏有賈蓉在眼裏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的,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和賈蓉說:“還不早些打發了沒王法的東西!留在家裏,豈不是害親友知道,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了“是”。
眾人見他太撒野,隻得上來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裏去。焦大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麽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眾小廝見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鳳姐和賈蓉也遙遙的聽見了,都裝作沒聽見。寶玉在車上聽見,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這是什麽話?”鳳姐連忙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裏胡,你是什麽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了太太,看是捶你不捶你!”嚇得寶玉連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說這些話了。”鳳姐哄他道:“好兄弟,這才是呢。等回去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人到家學裏去說明了,請了秦鍾學裏念書去要緊。”說著自回榮府而來。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話說寶玉和鳳姐回家,見過眾人,寶玉便回明賈母要約秦鍾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憤;又著實稱讚秦鍾人品行事,最是可人憐愛的。鳳姐又在一旁幫著說:“改日秦鍾還來拜見老祖宗呢。”說的賈母喜歡起來。鳳姐又趁勢請賈母一同過去看戲。賈母雖年高,卻極有興頭。後日,尤氏來請,遂帶了王夫人、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息。王夫人本好清淨,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後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而罷。
卻說寶玉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還要回去看戲,又恐攪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寶釵近日在家養病,未去看視,意欲去望他。若從上房後角門過去,恐怕遇見別事纏繞,又怕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寧可繞個遠兒。當下眾嬤嬤丫鬟伺候他換衣服,見不曾換,仍出二門去了,眾嬤嬤丫鬟隻得跟隨出來。還隻當他去那邊府中看戲,誰知到了穿堂兒,便向東北邊繞過廳後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趕上來笑著,一個抱著腰,一個拉著手,道:“我的菩薩哥兒!我說做了好夢呢,好容易遇見你了!”說著,又嘮叨了半日才走開。老嬤嬤叫住,因問:“你們二位是往老爺那裏去的不是?”二人點頭道:“是。”又笑著說:“老爺在夢坡齋小書房裏歇中覺呢,不妨事的。”一麵說,一麵走了,說的寶玉也笑了。於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管庫房的總領吳新登和倉上的頭目名叫戴良的,同著幾個管事的頭目,共七個人從帳房裏出來,一見寶玉,趕忙都一齊垂手站立。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寶玉的安,寶玉含笑伸手叫他起來。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鬥方兒,越發好了,多早晚賞我們幾張貼貼。”寶玉笑道:“在那裏看見了?”眾人道:“好幾處都有,都稱讚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寶玉笑道:“不值什麽,你們說給我的小麽兒們就是了。”一麵說,一麵前走,眾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
閑言少述。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進薛姨媽屋裏來,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一把拉住,抱入懷中笑說:“這麽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沏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沒在家麽?”薛姨媽歎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呢?”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裏間不是,你去瞧。他那裏比這裏暖和,你那裏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來和你說話兒。”
寶玉聽了,忙下炕來到了裏間門前,隻見吊著半舊的紅綢軟簾。寶玉掀簾一步進去,先就看見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惟覺雅淡。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寶玉一麵看,一麵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看見寶玉進來,連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經大好了,多謝惦記著。”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鶯兒:“倒茶來。”一麵又問老太太姨娘安,又問別的姐妹們好。一麵看寶玉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捧珠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係著五色蝴蝶鸞絛,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那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塊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過,我今兒倒要瞧瞧。”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過去,便從項上摘下來,遞在寶釵手內。寶釵托在掌上,隻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看官們須知道,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幻相。後人有詩嘲雲: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本來真麵目,幻來新就臭皮囊。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通靈寶玉正麵
通靈寶玉反麵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並癩僧所鐫篆文,今亦按圖畫於後麵。但其真體最小,方從胎中小兒口中銜下,今若按式畫出,恐字跡過於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所以略展放些,以便燈下醉中可閱。今注明此故,方不至以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蠢大之物為誚。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麵來細看,口裏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裏發呆作什麽?”鶯兒也嘻嘻的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字我也賞鑒賞鑒。”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麽字。”寶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麽瞧我的寶釵被他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鏨上了,所以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麽趣兒?”一麵說,一麵解了排扣,從裏麵大紅襖兒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摘出來。寶玉忙托著鎖看時,果然一麵有四個字,兩麵八個字,共成兩句吉讖。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