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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已到天香樓後門,見寶玉和一群丫頭小子們那裏玩呢。鳳姐兒說:“寶兄弟,別忒淘氣了。”一個丫頭說道:“太太們都在樓上坐著呢。請奶奶就從這邊上去罷。”

    鳳姐兒聽了,款步提衣上了樓。尤氏已在樓梯口等著。尤氏笑道:“你們娘兒兩個忒好了,見了麵總舍不得來了。你明日搬來和他同住罷。你坐下,我先敬你一鍾。”於是鳳姐兒至邢夫人王夫人前告坐。尤氏拿戲單來讓鳳姐兒點戲,鳳姐兒說:“太太們在這裏,我怎麽敢點。”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和親家太太點了好幾出了。你點幾出好的我們聽。”鳳姐兒立起身來答應了,接過戲單,從頭一看,點了一出《還魂》,一出《彈詞》,遞過戲單來,說:“現在唱的這《雙官誥》完了,再唱這兩出,也就是時候了。”王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該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們心裏又不靜。”尤氏道:“太太們又不是常來的,娘兒們多坐一會子去,才有趣兒。天氣還早呢。”鳳姐兒立起身來望樓下一看,說:“爺們都往那裏去了?”傍邊一個婆子道:“爺們才到凝曦軒,帶了十番那裏吃酒去了。”鳳姐兒道:“在這裏不便宜,背地裏又不知幹什麽去了!”尤氏笑道:“那裏都像你這麽正經人呢!”

    於是說說笑笑,點的戲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才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才叫預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尤氏率同眾姬妾並家人媳婦們送出來,賈珍率領眾子侄在車旁侍立,都等候著。見了邢王二夫人,說道:“二位嬸子明日還過來逛逛。”王夫人道:“罷了,我們今兒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也要歇歇。”於是都上車去了。賈瑞猶不住拿眼看著鳳姐兒。賈珍進去後,李貴才拉過馬來,寶玉騎上,隨了王夫人去了。

    這裏賈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過飯,方大家散了。次日仍是眾族人等鬧了一日,不必細說。此後鳳姐不時親自來看秦氏。秦氏也有幾日好些,也有幾日歹些。賈珍、尤氏、賈蓉甚是焦心。

    且說賈瑞到榮府來了幾次,偏都值鳳姐兒往寧府去了。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節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來的人都說:“這幾日沒見添病,也沒見大好。”王夫人向賈母說:“這個症候遇著這樣節氣,不添病就有指望了。”賈母說:“可是呢。好個孩子,要有個長短,豈不叫人疼死。”說著,一陣心酸,向鳳姐兒說道:“你們娘兒們好了一場,明日大初一,過了明日,你再看看他去。你細細的瞧瞧他的光景,倘或好些兒,你回來告訴我。那孩子素日愛吃什麽,你也常叫人送些給他。”

    鳳姐兒一一答應了。到初二日,吃了早飯,來到寧府裏,看見秦氏光景,雖未添什麽病,但那臉上身上的肉都瘦幹了。於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說了些閑話,又將這病無妨的話開導了一番。秦氏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現過了冬至,又沒怎麽樣,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嬸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罷。昨日老太太賞的那棗泥餡的山藥糕,我吃了兩塊,倒像克化的動的似的。”鳳姐兒道:“明日再給你送來。你到你婆婆那裏瞧瞧,就要趕著回去回老太太話去。”秦氏道:“嬸子替我請老太太、太太的安罷。”鳳姐兒答應著就出來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婦是怎麽樣?”鳳姐兒低了半日頭,說道:“這個就沒法兒了。你也該將一應的後事給他料理料理,——衝一衝也好。”尤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預備了。就是那件東西不得好木頭,且慢慢的辦著呢。”於是鳳姐兒喝了茶,說了一會子話兒,說道:“我要快些回去回老太太的話去呢。”尤氏道:“你可慢慢兒的說,別嚇著老人家。”鳳姐兒道:“我知道。”

    於是鳳姐兒起身回到家中,見了賈母,說:“蓉哥媳婦請老太□□,給老太太磕頭,說他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罷。他再略好些,還給老太太磕頭請安來呢。”賈母道:“你瞧他是怎麽樣?”鳳姐兒說:“暫且無妨,精神還好呢。”賈母聽了,沉吟了半日,因向鳳姐說:“你換換衣裳歇歇去罷。”

    鳳姐兒答應著出來,見過了王夫人,到了家中,平兒將烘的家常衣服給鳳姐兒換上了。鳳姐兒坐下,因問:“家中有什麽事沒有?”平兒方端了茶來遞過去,說道:“沒有什麽事。就是那三百兩銀子的利銀,旺兒嫂子送進來,我收了。還有瑞大爺使人來打聽奶奶在家沒有,他要來請安說話。”鳳姐兒聽了,哼了一聲,說道:“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麽樣!”平兒回道:“這瑞大爺是為什麽,隻管來?”鳳姐兒遂將九月裏在寧府園子裏遇見他的光景、他說的話,都告訴了平兒。平兒說道:“‘癩□□想吃天鵝肉’,沒人倫的混帳東西,起這樣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鳳姐兒道:“等他來了,我自有道理。”

    不知賈瑞來時作何光景,且聽下回分解。

    話說鳳姐正與平兒說話,隻見有人回說:“瑞大爺來了。”鳳姐命:“請進來罷。”賈瑞見請,心中暗喜,見了鳳姐,滿麵陪笑,連連問好。鳳姐兒也假意殷勤讓坐讓茶。賈瑞見鳳姐如此打扮,越發酥倒,因餳了眼問道:“二哥哥怎麽還不回來?”鳳姐道:“不知什麽緣故。”賈瑞笑道:“別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舍不得回來了罷?”鳳姐道:“可知男人家見一個愛一個也是有的。”賈瑞笑道:“嫂子這話錯了,我就不是這樣人。”鳳姐笑道:“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十個裏也挑不出一個來!”賈瑞聽了,喜的抓耳撓腮,又道:“嫂子天天也悶的很。”鳳姐道:“正是呢,隻盼個人來說話解解悶兒。”賈瑞笑道:“我倒天天閑著。若天天過來替嫂子解解悶兒,可好麽?”鳳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裏肯往我這裏來?”賈瑞道:“我在嫂子麵前若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隻因素日聞得人說,嫂子是個利害人,在你跟前一點也錯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見嫂子是個有說有笑極疼人的,我怎麽不來死了也情願。”鳳姐笑道:“果然你是個明白人,比蓉兒兄弟兩個強遠了。我看他那樣清秀,隻當他們心裏明白,誰知竟是兩個糊塗蟲,一點不知人心。”

    賈瑞聽這話,越發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又往前湊一湊,覷著眼看鳳姐的荷包,又問:“戴著什麽戒指?”鳳姐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別叫丫頭們看見了。”賈瑞如聽綸音佛語一般,忙往後退。鳳姐笑道:“你該去了。”賈瑞道:“我再坐一坐兒,好狠心的嫂子!”鳳姐兒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來人往,你就在這裏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來,悄悄的在西邊穿堂兒等我。”賈瑞聽了,如得珍寶,忙問道:“你別哄我。但是那裏人過的多,怎麽好躲呢?”鳳姐道:“你隻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廝們都放了假,兩邊門一關,再沒別人了。”賈瑞聽了,喜之不盡,忙忙的告辭而去,心內以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裏摸入榮府,趁掩門時鑽入穿堂。果見漆黑無一人來往,賈母那邊去的門已倒鎖了,隻有向東的門未關。賈瑞側耳聽著,半日不見人來。忽聽咯噔一聲,東邊的門也關上了。賈瑞急的也不敢則聲,隻得悄悄出來,將門撼了撼,關得鐵桶一般。此時要出去亦不能了,南北俱是大牆,要跳也無攀援。這屋內又是過堂風,空落落的,現是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好容易盼到早晨,隻見一個老婆子先將東門開了進來,去叫西門,賈瑞瞅他背著臉,一溜煙抱了肩跑出來。幸而天氣尚早,人都未起,從後門一徑跑回家去。

    原來賈瑞父母早亡,隻有他祖父代儒教養。那代儒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今忽見他一夜不歸,隻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宿妓,那裏想到這段公案因此也氣了一夜。賈瑞也撚著一把汗,少不得回來撒謊,隻說:“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來出門非稟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