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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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偌無法否認,江舟蔓之前的那番話給了她無法忽視的心理暗示,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她那天不會氣得宮縮,因此直接導致早產,更不會在今天陸淮深說要給她江氏股份的時候,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通常情緒的爆發,都是曆經了長時間的累積。
關於江氏,關於杜盛儀,數月前就已成為她與陸淮深之間的症結,不過因為她後來不想提及,隻怕一提及,她與陸淮深之間,隻怕是又會回到過去那般無解的狀態,最後落得個離婚收場。
人在沉溺時,會本能地尋找浮木。
陸淮深是她的浮木,而她隻想求生,哪怕逃避現實,任由問題存在,也不想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失去這根能拯救她的浮木。
不過,她現在自然也不會說,是因為江舟蔓使她對這件本就耿耿於懷的事,有了新的解讀。
比如陸淮深現在看起來十分在意她,卻仍然在她最在意的問題上,未能作出任何改變。又比如他對杜盛儀是否餘情未了。又比如,如果要他在她和杜盛儀之間做選擇,選擇把江氏給杜盛儀,就意味著從此要徹底與她斷絕夫妻關係,他會怎樣選擇?
而今這峰回路轉轉得她也猝不及防。
江偌繞過陸淮深拋出的問題,反問他“為什麽要給我江氏股份?”
既然他已收購江氏,手上股份比重想必不會少,如果給了,她可能會是江氏最大股東,興許還是擁有一票否決權的那種。
此時夜已深,滿滿在嬰兒床中熟睡,為了不吵醒他,兩人壓低聲音,說話仿佛情人呢喃。正經問題問出來,語調都顯得跟“愛不愛我”有異曲同工之妙。
窗簾遮去一切光亮,黑暗之中無法看清對方的臉,但兩雙眼眸有著朦朧亮色,極易尋找,因此,說話時會情不自禁對上那眼光。
“本來就該是的。”陸淮深盯著她,腦海中描摹著她此時可能會有的表情,猜想她接下來的問題。
幾月前他就說過,關於江氏和杜盛儀,江偌想知道的他都會說,現在依然作數,但現在他有唯一的不確定,就是江偌有沒有做好準備。
顯然,江偌好像並沒有準備好,她說“那我還是讓高隨幫忙走法律流程吧。”
高隨做非訴業務的能力和經驗不俗,之前都是由他負責,這次她依然打算如此。
想到這裏,江偌就想起了她此前讓他擬的離婚協議書,回來之後高隨來看望她時,說那事他會中止,是撤銷還是繼續,隨時等她的決定。
因為綁架一事,打亂了她原有的生活,同時也給她曾經的生活按下了暫停鍵,讓她有機會活在這短暫的恩與怨之間的模糊地帶。
之後江偌沒再發問,腦中卻是思緒紛呈,一會兒是江杜兩家的恩怨,一會兒又是陸淮深跟水火那樣的人到底是如何產生交集的?陸淮深到底惹上了什麽人物,讓杜家都被殃及?水火在陸杜二人之間又扮演什麽角色?
迷糊之中她睡過去,但生產之後她一直沒睡過整覺,這晚又受她睡前那些胡思亂想的影響,她夢到了水火和阿遊。
夢裏,阿遊那條手臂隻剩皮肉相連,水火當著她的麵,扯著阿遊的手,將其一點點撕裂,江偌清晰目睹皮膚組織被扯至緊繃到斷裂的場麵。
阿遊綿長尖銳的叫聲經久不休,最後聲音逐漸失去力氣,倒下的前一刻,水火笑著說“他死了,是幹的!”
這時一陣哭聲震著她的耳膜,她倏地睜開眼,耳邊還回蕩著阿遊死前淒慘的哭叫,她大口呼吸,神思才逐漸回攏,夢裏的叫喊聲被現實裏稚嫩響亮的哭聲掩蓋,是滿滿。
陸淮深也醒了,打開燈把滿滿抱到江偌身邊,然後下床去泡奶。
這是滿滿出生之後兩人第一次親自帶孩子,不過在醫院時,二人就向月嫂和醫院的護士學過怎樣換尿不濕,怎麽給孩子衝奶,陸淮深還學了怎麽給嬰兒做撫觸。
但滿滿在江偌懷裏哭得聲嘶力竭的時候,她仍然感到手足無措。
哭聲吵醒了月嫂和吳嬸,半夜裏,家裏燈火通明,喝奶之後滿滿仍然哭鬧不休,月嫂說可能是胃脹氣,讓他們試試飛機抱。
陸淮深把他趴放在自己小臂上,托著他在床邊走來走去,過了會兒,滿滿才漸漸安靜下來,江偌憐愛地撫著他抬眼皮時擠出的抬頭紋,小家夥就會雙眼迷蒙地看著江偌。
把孩子哄睡後,江偌又沒了睡意,臥室重新安靜下來,滿是黑暗讓她不安,她卻不想閉眼。
她緊緊挨著陸淮深,害怕地說“陸淮深,我可能殺了人。”她咽了咽喉嚨,“一個叫阿遊的,我……我砍斷了他的手臂,但是過了一晚上才送去醫院,他可能錯過了救治時間,又或者在路上因失血而死。”
那天天微亮時,陳山他們把阿遊用木板抬到車上時她偷偷拉開窗簾看了一眼,有幾個人在雜物間裏清理阿遊躺過的地方,那些血用毛巾吸了又吸,刷子刷了又刷,她回去睡的時候,還沒洗幹淨。
之前她從未想,一個正常人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又拖延治療數小時,還有沒有可能活下來。
她更沒問過陸淮深,警方那邊對這件事的處理結果。
她心跳變得厲害,仍是鼓足一口氣問陸淮深“們有沒有查到,一個叫阿遊的人,他死沒死?”
江偌砍斷阿遊的手這個視頻,陸淮深早就見過,但卻是第一次聽江偌提起。
陸淮深沉默片刻,說“沒殺阿遊,隻是出於自衛,砍斷了他的手而已。”
江偌震驚“怎麽知道?”
找到江偌的那天晌午,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頭男人操著一口帶鄉音的普通話問他“是陸淮深嗎?老婆江偌讓給她寄點錢過來,就在赤琉群島主島以南的象鳥島。”隨後還報了精確的經緯度。
陸淮深接電話時就讓裴紹立刻聯係陳晉南,警方追蹤號碼,最終定位在赤琉群島主島,隨後警方聯係離赤琉群島最近的城市警方一同部署。
那通電話之後,他又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郵件內容附件是視頻文件。
陸淮深不願回想當時看到滿身是血的阿遊倒下後,露出舉著鋸子的江偌呆滯的臉時他的心情。
那時他就已經在設想,如何讓阿遊逃脫警方搜查,再私下裏找到他關起來,讓他吊著那條手臂,在他死前沒隔十分鍾往他傷口的骨頭裏刺一刀。
但抵達島上後,警方隻抓到三個涉案人,兩個壯年男人和一個老嫗。
那個陳大娘是水火的生母,無論怎樣審,始終堅持此時與水火無關。
至於那兩個男人,一開始不願供出水火和參與此案的其他嫌疑人,最後拿判刑威脅,才說除了陳大娘之外,他們一共有七個人。
此時還是陸淮深與陳晉南達成一致後,改了證詞,其實他們是陳晉南的線人,一早就安插在水火身邊,參與抓捕水火的行動,由於情況敏感,水火又是不法之徒,怕遭來報複,才刻意隱瞞。島上沒有信號,這兩個線人要在不引起他人懷疑的情況下找到通知外界的辦法,才會耽擱如此久。
陸淮深本不想放過陳山與許浪,還有逃走的另外三人。
但就在第二天,陳山又使用酒店座機聯係了他,願意告訴他水火在東南域的老巢,跟他做了交換,讓他履行江偌對他的承諾。
陸淮深沒立刻點頭。
陳山又說“如果沒有我,覺得江偌等得到來救她?”
陸淮深鬆口同意,但加了碼,還要陳山告訴他其他三個人的消息。
陳山說“被江偌鋸了手的那個是阿遊,估計已經死了,那個叫侯明的,是水火的心腹,他隻是利用阿遊拍那種視頻威脅而已,且不說他真送去醫院活不活得了,侯明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送他去醫院,容易被人查到,會留下證據。”陳山笑了笑,“或許讓人去搜一搜海底,會有發現。可那麽大片海域,怕是會很難。如果是想替江偌報仇,想必這事瘦猴已經替做了,阿遊不會死得多舒服。”
再後來,警方在嶺南省省會海關捕獲侯明與另一涉案男子,兩人都否認綁架江偌是受水火指示,估計是怕今後出獄遭報複,但侯明篤定警方找不到阿遊的屍體,說阿遊半路跑了,誰知道去了哪裏。
這些經過,陸淮深本來想等她好起來,找到合適時機再與她說,但看來,今天似乎是再好不過的時機。
他說“所以,沒殺阿遊,殺他的是一個叫侯明的男人。”
江偌喃喃“但是我砍了他的手,他失血過多耽誤救治,也可能死的。”
陸淮深給她強調說“砍他的手隻是正當防衛,而且誰說斷了手可不一定會死。”
江偌心有餘悸,那些畫麵在腦海中又變得鮮活起來,她陷入回憶中,不自知地顫抖著,她嗚咽“會死的……”
陸淮深捏住她的雙手,“相信我,我有經驗。”
江偌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陸淮深低聲說“還記得我以前在hk待過幾年的事嗎?不是一直想知道?曾經我也砍斷過一個人的手,跟阿遊一樣,隻剩一層皮膚組織還連在一起,那會兒……我才十七八歲,夜裏我也跟一樣,做過噩夢。”
果然,有類似經驗的人,說出感同身受的話,都更令人信服。
“因為什麽?”江偌希望他繼續講下去。
其實那兩年,是陸淮深不願回憶的歲月,它黑暗,肮髒,不堪。他曾經甚至害怕江偌會因為他這段不好的曆史,而對他不齒。若說起這段歲月裏的事,又避不開杜盛儀與水火。他不願說,因為需避忌的太多。
他知道江偌對杜盛儀心有芥蒂,但卻又不願問出口,他一直等她開口,如今想通,或許應該在時機剛剛好的時候,讓他來做主動開口的那一個,為她解惑,撫平她的創傷,讓她知道無需自困。
陸淮深一手摟著她,一手枕在腦後,看著漆黑的天花板,低沉道“可能是因為年少輕狂。”
當年薛伽月離婚後之所以會帶著陸淮深遠走hk,實在是因為走投無路,因為常宛那股窮追不舍的勁頭,就是要讓他們母子二人在國內無落腳之地。
薛伽月離婚後本來打算就留在東臨市,但常宛估計是嫌她們母子對她仍有威脅,薛伽月雖然做了十幾年家庭主婦,但好歹有高學曆,當時那個年代的海歸含金量還是很重的,但連基層工作都被拒,租房都困難。
薛伽月漸漸會過意來,才帶著陸淮深去了hk。
以為那裏山高水遠,常宛的手伸不了那麽遠,可薛伽月背負著房租和陸淮深的學費,陸家的贍養費也不及時,並且和一開始約定的數目相差巨大,加上不久後她查出癌症,還有一種潛在的罕見基因病,母子二人越來越拮據。
到後來常宛直接斷了她們母子贍養費,陸終南和陸尤文也睜隻眼閉隻眼。
好在當時薛伽月哥哥兒時好友無意中知道她來了hk,日子還那麽難,不僅幫陸淮深換了不錯的中學,負擔了學費,還幫母子提供住所,醫療費用也幫忙墊付。薛伽月和陸淮深都不願白受好處,每筆錢都打了借條。
幫助母子二人的,就是杜盛儀的父親杜嚴華。
之後,常宛漸漸病情加重喪失勞動力,無法繼續工作,陸淮深放學放假都會去做臨時工,能賺一點是一點,用作母子二人的日常生活費。
有個周末,他在餐廳結算了工費下班後抄近道回家,在巷子裏被混混攔住索要保護費。
陸淮深自小在陸家,什麽拳擊跆拳道都學過,當時又是窮怕了,護錢護得緊,發了狠與人打架,一打三,對方為首那人差點被他弄瞎眼。
陸淮深錢是守住了,三人落荒而逃,殊不知就此被卷入幫派內鬥中。
當時幫派地盤劃分可謂是涇渭分明,收保護費那三人是越了界,而這三人正是水火的人,不過水火當時還叫隋河。
隋河是新幫的人,當時新幫勢力二分,洪佬與宵爺都在爭那話事人的位置,隋河就是那宵爺的人。
那時隋河也不過二十出頭,但打小出來混,又有膽有謀,獲宵爺賞識,隋河為了往上爬,常常打壓洪佬一派的人,以向宵爺示好。
當時好幾個混混分成幾批在洪佬名下的地盤收保護費,其他的都相安無事,剛好這三個混混在陸淮深這兒踢了鐵板。可正好給了隋河理由,說是自己的馬仔在他的地盤上被揍了,差點丟了隻眼,要向洪佬要說法。
洪佬手下有個叫張天耀的是水火的死對頭,那些個混混剛好就是鬧到了張天耀的地盤上。
張天耀知道是水火欺人太甚,還惡人先告狀,查下去後找到揍了隋河馬仔的陸淮深。洪佬讓張天耀把陸淮深招募進來,就當是給宵爺示威,反正也是個毛小子,放在那兒當擺設氣氣宵爺和隋河也無妨。
後來張天耀找到陸淮深,問他願不願意進新幫,說要收他當馬仔。
陸淮深本來不想與這些人有糾葛,但又想,他揍了隋河的人,想必對方也不一定會善罷甘休,而且張天耀私下調查了他,知道薛伽月病重,說進了幫裏不愁沒錢給他老媽治病。
陸淮深當然知道這錢會從哪兒來,大概率就是要做收保護費這種事情。不過當時那城市,治安不像現在,一些酒吧舞廳,都是些下作營生,會定時給幫派交保護費,他大可隻從這些地方撈錢。
他當時高中都未畢業,如果想靠讀書,讀到大學畢業,就算能及時賺到錢,薛伽月不一定等得到那時候,而且他總不能一直靠杜家,如果有錢給薛伽月提升生活質量也是不錯的。
就此,陸淮深進了新幫,也因此得罪了宵爺,隋河更是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
沒過兩天,兩方因此幹了一架。
陸淮深當時不懂這種群體約架具體有啥規矩,反正那時候張天耀也沒多看重他,真的就把他當擺設而已。於是那晚,他就反穿著校服,背著書包,手裏拎著根棒球棍跟在隊伍最後頭事不關己地晃悠,看人幹架幹得火熱。
結果那天向他收保護費的水火的馬仔看見了他,心有不忿,從旁邊偷襲,陸淮深看到了,本能地一棍甩過去,敲斷了人一條腿。
張天耀讚他幹的好,後來隋河暗中派了四五人暗中跟蹤他,趁他落單的時候一群人一擁而上圍毆他。
陸淮深進新幫之後,書包裏就隨時備著家夥,但再怎麽雙拳難敵四手,漸漸落了下風,這些人想要剁下他一根手指向隋河交差,拿刀比現在的西瓜刀沒短多少,關鍵時候,陸淮深搶了刀反手插在那人掌上,那時也怕再處於被動,隻想活命,隻想著跑,於是又抽出刀來砍了那人手掌,趁人驚慌之際,拔腿就跑。
運氣好,又撿回一條命。
不過他自身也沒好到哪兒去,渾身是傷,一張臉更是青青紫紫辨不出原樣。他本就沒想著回家,怕薛伽月看了,知道他在外麵的事,甩開那幾人,又遊蕩了幾個街頭之後,陸淮深站在紅綠燈路口,一偏頭,看到了對麵平行街道上的杜盛儀。
杜盛儀自他放學就跟著他,在他被打的時候不敢出聲,偷偷報了警,他逃脫之後,也緊緊尾隨著。
陸淮深當沒看見,徑自往前走。
杜盛儀知道他看見了自己,跟在後頭喊,“跟我去醫院,不然我就告訴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