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礫家裏出了事，易捷膽子小，估摸著剩下的米根本撐不了兩天，王霽實在找不到人幫忙，隻能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看到行人顧自說笑，笑談誰家風流韻事，他覺得諷刺，城外的人此時受著凍、挨著餓，置身於嚴冬，隨時都要死去；城內的人，談天說地，事不關己。

    可偏偏是逢亂世，能保全自己已非易事，如何還能去保他人呢？

    王霽低下頭，他沒有理由說別人什麽，他自己才是更可惡的那個，明明家裏還有三萬多斤糧食，卻取不出來一分一毫救人。

    “王少爺。”一個夥計迎麵小跑而來，跑近了，把肩上的一個包裹給了王霽，“這是我家少爺給你的，少爺知道了城外發生的事，本來是要去幫你的，但是被老爺關了起來。老爺不讓少爺插手這件事，他也沒有辦法，讓我把這些胭脂水粉給你送來，還有一袋子錢，少爺說其他的他也幫不了，手裏隻有這些東西，你尋摸著能不能賣點錢出來。”

    原來易捷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隻是這兩天沒辦法出來而已。

    王霽手腳冰涼，麻木到毫無知覺。現在果腹都成了問題，胭脂水粉，還能賣給誰？他搖了搖頭，“這些沒有用的，你給他送回去吧。”

    “這是少爺的一片心意，你不要，少爺肯定會難受。”夥計沒有收回手，等待著王霽接下來。

    雖然知道是杯水車薪，王霽接了，提在手裏沉甸甸的，想來易捷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拿了不少，“好，那你幫我謝謝他。”

    王霽扛著那一包胭脂回去，回到了他與齊搖風的住處，他真的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強迫自己狠下心，忘記城外的那些難民，忘記那些眼神中閃爍的求生欲望。

    兩天，他把自己悶在屋裏兩天，這兩天他一直沒有睡著，每當困意來襲，迷迷糊糊間總是見到有人死去，總是聽到哀求的聲音。

    這樣也好，等到累很了，熬不住了，就能徹底放下了吧？他是這麽想的。可是事與願違，當他強迫自己忘記城外那些人的時候，樓下的大門被人敲響了。

    王霽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下去開了門。

    梁煙見他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樣，哪裏還有第一次見麵時的那種陽光幹淨，她就覺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王霽哥哥，你生病了嗎，怎麽這副模樣？”

    說著，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被王霽阻擋開。

    王霽轉身進了屋，無所謂地又躺回了沙發上，整個人縮在上麵，極度缺乏安全感。

    梁煙看不懂，怎麽就幾天沒見，他眼裏卻是閃爍出了絕望的光，他到底在絕望什麽？“是不是因為城外的人？”

    王霽仰麵躺著，對她充耳不聞。

    “如果連你都不想幫他們了，那他們真的就沒路可走了。”梁煙說道。

    不是不想，而是真的無能為力……

    “小小死了——”梁煙垂下了頭，聲音很輕。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王霽猛然坐起，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今天我看到一位大姐抱著一個小孩子被趕出城，我原本是想幫她們的，但是我幫不了。那位大姐讓我找到一個叫王霽的人，向他說一聲謝謝。”

    王霽狠狠捶了兩下沙發，抱頭痛哭，他現在連一個小孩子都救不了了嗎？

    梁煙見他壓抑著情緒，不斷地捶著自己發泄，感覺每一下都捶在了自己的身上，上前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不要這樣，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樣對自己。”

    “我明明可以幫她們的。”再多的懊惱終將變得無濟於事，“可是我誰都幫不了。”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梁煙抱住他，輕輕地安撫著他，“你不要自責，你已經幫了她們很多了。”

    王霽壓抑了許久，終於將所有的悲痛情緒全部壓進了心底，這才從她懷中出來，“我想去看一看他們。”

    畢竟，他那時答應過，會給他們找到吃的，可是，他食言了啊。

    “我陪你。”梁煙為他找了一件外套披上，隨著他一塊兒出了門。

    城門外，聚集了更多的人，大部分都是新麵孔，舊的人不知是走了還是去了，能認出來的不多，王霽不敢問，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承受不住的。

    “你騙我們，你不是說會給我們拿吃的嗎？”有一個人見到王霽出來，上前指著他逼問，瘦弱無力的胳膊，在寒風中顫抖。

    “對不起。”這一刻，除了道歉，王霽不知道還能為他們做什麽。

    “騙子，你就是個騙子。”很快，又有其他人開始附和。

    “給我住口，你吵什麽吵。”梁煙看不過去，擋在王霽的身前，“命是你自己的，自己不想辦法活下去，卻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也算是個男人嗎？還有你們，你們有什麽資格來怪他，他到底欠你們什麽了，給你們找吃的穿的，他把城內挨家挨戶的門都敲了個遍，結果呢，換來你們一句謝謝了嗎？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有什麽能力來承擔你們這麽多人的生死？那麽多人不願出手，他卻還願想盡辦法，換來的是什麽，是你們的責罵與怨懟，我就問一句，你們有什麽值得他救的？”

    見眾人都悶聲不再說話，梁煙哽咽了，“他今年才十八，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啊，他哪裏有那麽大的能力來負擔這麽多條性命。”

    說完，她捂著自己的臉，放聲哭了出來，她在替王霽感到不值，為他感到委屈。

    “你別哭了。”王霽拉住了她的胳膊，伸手幫她擦了臉上的淚。

    “對不起。”剛才指責他的那人彎腰向他道歉，再鞠一躬，道，“謝謝。”

    其他人也相繼向他道了謝，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無力地看著天，連掙紮都放棄了。

    “我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身上還有一點錢財，謝謝你前幾天送來的粥。”一個婆婆將一個破舊的錢袋子遞到王霽的手上，“你是個好人，我報答不了你，還能活一天，我就為你做一天的禱告。”

    王霽的心疼死了，將錢袋又塞回了婆婆手中，“您的錢自己收好，我一定會再想辦法的。在我還沒有放棄之前，你們誰都不許放棄了。”

    說完，他擦了擦臉上流下來的淚，牽著梁煙的手，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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