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的苦日子，別的感觸可能還不明顯，但對向來金錢至上的程琳來說，缺錢之苦已經深刻入腦海了。

    隻是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腦袋上還纏著一圈雪白的繃帶，長期營養不良的瘦弱身體即使跳來跳去，對健康的評判也沒有半點說服力，反倒是一雙因為瘦而特別顯大的眼望著沈磊的時候，宛如初生的小獸，純真得不帶半點雜質。

    即使臉上帶著諂媚，卻也無法讓人生厭。

    “說說，怎麽一個人暈倒在馬路上的？”沈磊向來都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但這會兒鬼使神差的就問了出來。

    “哎，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啊，我要去海城投親，結果在路上遇到了壞人，身上的錢都被搶走了！”程琳想去投親是事實，身上沒錢也是事實，自認為把一個遭劫的形象演繹得非常到位，這樣既解釋了受傷暈倒的原因，又講明了自己的難處。

    至於從程家逃出來的真相，程琳不是沒想過向人求助，但又顧忌換親是這裏的風俗，即使說出來，別人又持什麽態度？

    她以前曾在網上看到過偏遠山區被拐賣婦女的報道，受害人向當地派出所報案都不敢管的！更何況現在要拿她換親的還是這個身份名正言順的監護人？

    小野柳村到底是東屏鎮下麵的一個村子，兩地相距也沒多遠，萬一程家的人追了來，而這個人一看就是個熱心的，誰知道他會不會好心辦壞事，硬要把給強塞回去？到時候就真的哭都找不著地兒了。

    好不容易才逃離出來，這個風險程琳一點都不敢冒。說到底，她現在就是個‘逃家少女’。

    沈磊嗤了一聲，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丫頭就是個古靈精怪的，極不老實，說的話十句裏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句是真的。如果不是醫生的診斷以及她身上的傷口，他都想直接走人不管了。

    其實真不能說程琳找的借口太蹩腳，而是年代的代溝造成的。

    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程琳本以為找個被人打劫的借口再自然不過了，可她完全不知道九十年代的東屏鎮民風很是淳樸，特別是大山裏的山民老實本份，而且這裏經濟又不發達，大家都是四裏八鄉的村民，誰都一樣，一窮二白搶無可搶，根本就不可能有攔路搶劫的事情發生。

    而且再說一個深山小丫頭動不動就開口去海城尋親，這也有點太誇張了。

    九十年代的經濟正處於騰飛階段，但還遠遠沒有達到二十一世紀的高度。比如交通，從東屏鎮到海城對大多數人來說，都如同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從鎮上坐班車到縣裏，再從縣裏轉長途汽車輾轉六七個小時，坐到省會城市才有直達海城的火車。

    悶罐一樣的綠皮火車搖搖晃晃要經曆三四十個小時才能到達海城。這樣長途跋涉的旅程，在小丫頭嘴裏，竟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在沈磊看來，簡直是說謊話都不走心。

    雖然不明白這個小丫頭在隱瞞著什麽，為什麽要隱瞞，但總不至於是她自導自演這麽一出苦肉計吧。

    “怎麽辦？”他幹脆把繳費單遞到了她的麵前，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既然已經幫她了，也不好半途撒手不管，但也見不得她滿嘴跑火車的樣子，總得把事情弄清楚。

    薄薄的一張處方箋上龍飛鳳舞的寫著清創以及縫合包紮所需的材料清單，最下方顯眼處用紅筆劃了價，一共二十八塊五毛。程琳看了一下，確定是自己的醫藥費無疑了。

    二十八塊五毛啊！就這麽點錢，偏她拿不出來！

    “欠債還錢，我當然會還給你的。”為了增加話語中的說服力，程琳接過處方箋，整整齊齊的折疊了放進隨身的包袱裏。“不過暫時沒有，隻要等我找到親人，立馬就還給你，加倍償還怎麽樣？”

    “你看我現在身無分文，肯定是沒法還你錢了，不如……”程琳雙眼晶亮，“你好人做到底，再借我點路費吧，到時候一並還你。”

    打量過麵前的男人，迷彩軍褲以及腳上踩的解放鞋，寸板頭配一身正氣，妥妥的人民解放軍啊，這就難怪他會這樣熱心了。

    程琳可是從小就被教育：有困難找警察。她現在可不就是有困難嘛，一事不煩二主，就找這個人沒錯了。光看他那熟悉的長相，程琳的內心就升起莫名的信任感。

    雖然沈石從來就沒把她當女人看，但照顧還是無微不至的，父母不在後的那幾年，依賴他幾乎都成了習慣。

    “對了，我叫程琳，你叫什麽名字？到時候還錢怎麽聯係你？”借錢都開了口，程琳才想起來，其實麵前的這個人還隻是個陌生人。

    沈磊冷眼看著程琳自說自話，才認清她不老實，沒料到還膽大包天！

    已經墊付出去的醫藥費他自然是沒指望這丫頭還的，結果人家倒好，還開口借上錢了，而且還是去海城的路費！

    “我看你根本就是離家出走的吧？”

    程琳還是喋喋不休的勸人家借錢給她，沒料到冷不丁的就聽到這麽一句話。

    “小小年紀，動不動就離家出走，還要上海城？家裏人還不得急死，說，家住哪裏，趕緊回家去！”沈磊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今天放任不管，這孩子不定明天就流串到哪裏去了。

    借個錢不但曉以大義，說得好像人民警察不幫她就說不過去似的；還動不動就許以大利，雙倍三倍償還都說出來了，也不知道她身無分文哪來的底氣獅子大開口！

    聽了這話，程琳真急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不借錢就不借嘛，動不動就想送人回家是什麽毛病！這一刻，程琳都有把麵前這人跟沈石重合的幻覺，“真是去海城尋親！”

    “如果你不信就讓我打個電話，讓我聯係上親人也可以啊？”程琳的目光瞥向衛生站的收費窗口，看到一部暗紅色的電話機，突然福至心靈。

    想到這個時候自己父母早就身家不菲了，家裏安裝了電話，那號碼一直用到台式電話機被手機取而代之，貫穿了她整個童年的記憶，即使是現在，電話號碼她依然記得非常清楚。

    雖然在電話裏忽悠父母接受她不會那麽容易，但隻要能讓她在這個男人麵前蒙混過關也是好的。

    沈磊有心不理，但女孩言之鑿鑿，一副確有其事的樣子，特別是望著他的那雙眼睛，真誠得讓人無法拒絕。

    把女孩推到衛生站醫生麵前，確保她真的沒什麽大礙，他這才帶了她回到派出所，他們消防官兵休憩之地。

    “老大？沒事了？”劉鋒清見到他們第一個就迎了上來。怎麽說這事還是他第一個攬下的，一直關心著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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