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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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非瑜其實很羨慕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二十出頭就擁有了一切。

    而她以為,現在的一切好不容易有了氣色,以後的光也會越來越亮,可不是這樣的,命運隻是把她推向另外一個冗長黑暗的地獄,她照樣要在那個地方奮力廝殺。

    好辛苦。

    沈非瑜抹去眼淚,“沈老先生,我明白了,您走吧。”

    似乎也沒有什麽再說的了,該攤牌的,早就攤牌;該交代的,早就交代。

    他說過,會補償她,他不欠她什麽。

    沈裴對沈非瑜並沒有什麽義務,她的存在無非就是為了綁架他而已。所以不認她這個女兒,也算是一種說得過去的道理,他篤定,輿論不至於一邊倒,清一色地指責他沒有人情味。

    沈裴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可僅僅是幾步,便停下,他的脊背看上去有些僵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無關緊要的事情,想隨口一問罷了。

    於是,他又緩緩地轉了過來,沉默地看著沈非瑜那張滿是淚痕的臉,良久,他沉沉地開口,“你母親,過得還好嗎?”

    語氣,很複雜。

    沈非瑜依然是不帶溫度地笑著,嘴角勾勒起不鹹不淡的嘲諷弧度。

    這種笑容,在沈裴看來,很不舒服,甚至是憤怒,他不想見到她這樣對他笑。

    這是在指責他嗎?她又有什麽資格!

    “不好,我告訴你,一點都不好。不過沈先生,就算我這樣回答你,我也知道你是不會可憐她的,哪怕隻是一瞬間的零星半點兒,你吝嗇地不會。像你這樣冷血無情的人,怎麽會憐憫她呢?我隻覺得我母親可憐,甚至是活該。活該一身的病,活該到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活該每天吃各種各樣的藥,苟延殘喘維持生命。”

    “你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年我們到底過得有多辛苦?為了媽媽的醫藥費,手術費,弟弟的學費,我連課都沒法上。小小年紀就出去打工,端盤子,洗碗,什麽樣的職業都做過,被人打過,錢也被人搶過,被圍堵在角落裏,被一群不認識的小流氓撕扯衣服。漸漸地,我為了不被欺負,故意化很濃的妝,故意將自己打扮成氣勢洶洶的小太妹,故意讓別人都覺得我是個不好招惹的不良少女。可其實,我很害怕,到底有多害怕呢?大概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著窗外的月亮,哪怕是那麽皎潔那麽好看的月亮,我都會發怵。很長一段日子,我隻能靠安眠藥入睡,甚至到了影響到我神經和日常生活的地步。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沒有人會懂的。”

    “更何況,我都忍下來了還能怎麽樣,舊事重提不是我的作風,也沒有任何意義。”

    “後來,我被簽給了一個黑心經紀人,拍些不入流的照片,終於給家裏掙了一點錢。那裏的人將小姑娘都當做商品和賺錢的工具,不聽話的後果就被打,不打臉,隻打身上,打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

    “有段時間,我全身上下,除了臉,幾乎沒有能看的地方。”

    “再後來,我比較幸運,進了正規公司,跑龍套蹭熱度炒作被唾棄了好些年,不知道演了多少打雜的角色;不知道看了多少人的白眼;不知道多少人罵我biao子以為我廉價成公交車,我全都忍了,一步一步忍到了今天。”

    “我本來很珍惜我所擁有的一切,是您,沈裴先生,親手打碎了這些美好的東西。”

    “如果我知道,沈寂是我哥哥,而我如今的成功有一半是靠他,靠您寵愛的小兒子,我寧願自己打雜一輩子,也不需要他來同情可憐一個連家門都進不了的私生女。”

    “我多傻多遲鈍,隻是覺得老天爺分了點運氣給我,隻是覺得自己有點幸運,才能有貴人一路相助,所以才紅了。我以為這些其實都是我應該得到的,畢竟我辛苦太久了,付出太多了,我兢兢業業地拍戲,憑什麽不能紅?”

    “可是,都是假的。”

    真是可笑呢。

    “我想,哪怕是沈寂幫了我,也絕對不會是你的意思,他是那麽善良的一個人,肯定隻是想替你做點補償罷了,說到底,還是見我可憐。”

    “沈遇對我的態度才是你一貫的作風,冷血又殘忍。哈哈哈,他的性格可真是像你,這樣把我踩到塵埃裏,真是將您的性格完完整整地繼承下來了,那麽,我隻能祝他,最好這輩子也別將你的缺點,你犯下的錯誤一並繼承了去,不然我一定是第一個,落井下石,看他笑話的人!”

    沈裴背對著沈非瑜,平直的背毫無波動,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亦不知道,他聽了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樣的反應。

    她將一切的不甘和委屈盡數說了出來,像是積攢在心裏已久的潮湧,終於得以宣泄。

    良久,沈裴低沉冰涼的聲音從走廊前方傳了過來。

    “你們照顧若瑜差不多快十一年,我會另外給你母親一筆錢,要她好生養著餘生。”

    語氣縹緲而虛無,幾乎趨向於不真實。

    “這也算是報應了。”

    沈裴,沈非瑜的父親,留給沈非瑜最後一句話,便是薄涼的一句,“這也算是報應了。”

    他不在乎她們母女兩個過得有多苦,連離去的背影都是決絕果斷的,幹淨利落。

    沈非瑜的人生很糟糕,從這一刻起,似乎又變得更加糟糕了一點。

    原來,她真的就是個笑話,一個連親生父親都視為恥辱的笑話,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走廊靜默,每一個空氣分子都透露著沉沉的絕望,令人墮入窒息而又陰冷的黑暗之中,即便是拚命往上爬,也爬不出枯井似的冗長與痛苦。

    沈遇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來的,腳步聲分明很清晰,沈非瑜卻沒有聽見。

    她兀自抱著膝蓋,靠在狹小的牆角,海藻般的頭發柔順地垂了一地,有些淩亂地遮住了半張臉,依稀隻能在微薄燈光下,看到那個姣好的側臉輪廓。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聽清楚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