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凜也跟著笑笑，倦容這才露出幾分輕鬆，“滾。”

    程清池才想了起來，他和大家都不一樣，不需要上大學，不需要很高的學曆，因為他在某方麵已經足夠優秀。

    又有人發問，“蘇凜，你們是不是每天都要訓練呀。”

    他大大咧咧的樣子倒是沒有變，簡單甩出幾個字——這不是廢話麽。

    程清池靜靜地坐在位置上，聽著大家熱鬧而又嘈雜地議論著。

    天南海北，天文地理，情感生活，未來規劃，好多好多，多到她仿佛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大片擁擠的沙灘，她沒說話，隻是默默地聽。

    因為有太多話題，是她無法融入的，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思維太過狹隘，以後他們還會接連去上大學，接觸更廣闊的天空，而她呢，再無深造的機會。

    菜上了，酒也上了，大家一邊吃，一邊喝，氣氛剛好，不少人都在感慨，三年的時光過得可真夠快呀，一轉眼，都要畢業了。

    班委站了起來，頗為感慨地道了一番話，大意就是希望班上的同學都越來越好，都能夠考上心儀的學校，班上的情侶以後也一直會在一起，還等著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呢。

    又有人笑著緩和一下有些悲傷的氛圍，“哎，你這話說得，我還以為我不讀書了，不還得繼續大學嗎？沒準兒又會是同學，天天見麵呢。這小縣城，無非就這幾所學校，除非你考得太好，直接考到市裏去了。”

    於是，大家笑得前俯後仰，拍桌的拍桌，鼓掌的鼓掌，很是熱鬧。

    隻有程清池是默不作聲的，她聽到這話，心裏有點苦澀，將頭埋得很低，小口小口地吃著飯。

    散夥飯結束，高中時代就真的結束了。

    她很羨慕，那些還可以繼續讀下去的人，他們可以繼續做同學，繼續這樣枯燥乏味卻又充實安心的日子，每天上課，下課，寫作業，忙考試，日複一日，循規蹈矩。

    她真的真的，很羨慕。

    散夥飯一直到了晚上八九點才結束，大家三三兩兩的道了別，互相珍重，飯店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天有點黑，沿街的路燈沒幾盞是好的，有一下沒一下地亮著，昏昏暗暗，搖搖曳曳。月光靜謐朦朧，被沉重的雲層遮掩著，顯得有些細碎。道路潮濕，月亮高懸，光冷如白潔的霜花，灑在參差不齊的房屋瓦礫上。抬頭看上去，也見不到多少星星，零零散散，每一顆都閃耀著清冷的光輝。

    程清池穿得有點少，禁不住晚上的涼風，她將下巴埋在領口，打算早點回去，還不知道媽媽有沒有吃晚飯呢。

    其實剛才剩了很多的菜，她挺想打包點給媽媽嚐一嚐的，畢竟是這一帶有名的餐館，價格貴，菜品精致，媽媽還沒有吃過。可想了想，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到底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便也作罷了。

    “你一個人？”

    蘇凜的聲音忽然從頭頂上傳了過來，和星星一樣清冷。程清池望過去，月輝掃在他的輪廓上，高鼻梁，深眼窩，她覺得他似乎又長高了幾厘米。

    她在女生之中，個頭不算矮，高一站在他麵前，雖然有差距但也沒有差那麽多，這下倒是真的有了點差距。果然，男孩子的個頭竄起來，女孩子是跟不上的。

    程清池點了點頭，嗯，一個人。

    蘇凜將自行車的龍頭往她麵前擺了一擺，又衝著她示意了一下，“上來吧。”

    她微微睜大了眼，“誒？”

    “女孩子走夜路不太完全，我送你回家。”

    程清池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就這麽討厭我嗎？反正以後也見不到麵了，怕什麽。”

    這句話，從蘇凜的嘴裏說出來，她聽了反而有些難過。

    是呀，以後都不會再見麵了，就真的像兩條平行線似的，沒有交集了。

    程清池沒有拒絕，後坐墊有些高，大抵調成了適應男孩子的高度，她還需要輕輕一躍才能坐上去，雙腿完全懸空了，低頭看下去，帆布鞋搖搖晃晃的。

    蘇凜卻並未蹬上自行車，而是雙手把著車頭，一步一步，慢慢地推著。

    他對她說，“咱們走慢一點吧。”

    女生按了按衣服的衣角，道了一句，“好。”

    月影幽深，將年輕的少男少女融入了靜謐的夜色裏，一路上都沉默無言，直到程清池問他，“蘇凜，你現在很忙嗎？””

    “什麽？”

    “我是說，訓練會很忙吧。”

    他似乎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偏過頭，連腦袋的輪廓都很好看，清清爽爽的垂著黑發，風一吹，便散開，露出俊俏的眉骨。

    “不知道，有時候會覺得很忙，有時候又會覺得很空洞，可能是一時還沒有適應吧，說不上為什麽。反正不像你那麽有規劃，肯定是去咱們這兒最好的大學，用不著操心那麽多，也沒有什麽比賽壓力。””他的心態倒是輕鬆，笑了笑，露出兩顆漂亮的小虎牙，繼續推著車，徐徐地往前走，“哎，我聽說XX大的校規可嚴了，全封閉式的，還不許外校的人進去，就連大門口等人都不行。我以前還在胡思亂想，你要真去了，而我沒有考上，以後豈不是連接你都不行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好像想多了，哈哈。”

    程清池不知道他的笑，到底是釋懷開心的笑，還是故作掩飾的笑。

    “我…”

    程清池垂下眼，她不知道應該要怎麽和蘇凜說，她不會考上那個學校，事實上，她哪個學校都不會去的。

    話到嘴邊，卻到底變成了一句，“蘇凜，不管怎麽樣，希望你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蘇凜隻是笑著，“你剛才猶豫了十四秒，原來隻是想告訴我這個啊？”

    程清池有些驚訝，十四秒，他在算時間？

    顯然是麵部表情出賣了她的想法，蘇凜幾乎都猜到了她的腦子裏在疑惑些什麽，不等她問，便直接告訴她，“是啊，我剛才在心裏一秒一秒數過去的，你停頓了，整整十四秒。”

    他一直在默默地數著？

    “程清池，你的心事好像一直很多。”

    她的手不知不覺握緊了座椅，語氣也有些虛虛的，不知道是因為和蘇凜靠得太近的緣故，整條街上隻有他們兩個人，還是說，他看上去，通透到可以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她的聲音很輕，“是。。嗎？”

    “嗯，從你第一天進咱們班開始，我就沒怎麽見到你笑過。我覺得吧，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可能需要把逗你笑這個活兒加進去，實在是太難了，我坐在你後麵那麽久，好像也沒有真正意義上成功過。”

    是嗎？連程清池自己都沒有注意過呢。

    “哪有像你說的那樣，一個人從來不笑的話，看著很難相處的，我看上去是很難相處的樣子嗎？”

    蘇凜搖頭，“不難相處，隻是，你和那些不愛笑的人不一樣，我反而覺得你應該是很愛笑的女孩子，隻是沒有人逗你笑而已。”

    “不過，我好像猜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用的方法不對，我一直就沒有把你逗笑，你總是對我愛答不理的。”

    “我沒有對你愛答不理。”

    以前也對他笑過很多次呀，可能是男孩子自己忘了。

    “明明就有。”

    “真的沒有。”

    “我說有就是有，我還能汙蔑你不成？”

    就像兩個小朋友吵架似的，無聊幼稚又樂此不疲地爭論著。

    最後，程清池“噗嗤”一聲，“那我現在對你笑笑，總可以了吧。”

    蘇凜揚起唇，迎著月光，側顏的輪廓淡淡，像是一朵盛開在也風之中的深邃蘭花，他推著車，心情應該是愉悅的，“現在才學會對我笑，小荷花，你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一瞬間，心髒被什麽東西輕輕扯了一下。

    程清池低下頭，微風徐徐地吹過裙子，她的腳踝離地麵幾厘米，輕輕晃動著。

    “抱歉，以前讓你對我有那種印象，蘇凜，我沒有對你愛答不理的。我隻是，不知道要怎麽應對，以前沒有哪個男生總對我說那麽多的話。”

    心裏倒是真的有點愧疚，他這樣一說，她再仔細想想，好像是有一點兒。

    蘇凜笑笑，“我知道，所以沒關係。”

    從前坐在他前麵的時候，這個男生對自己的態度一直都挺不錯的，不管是插科打諢惡作劇，還是被人說是又在調戲小姑娘，蘇凜從來沒有惡意。程清池卻不怎麽理他這些招數，她以為，不過是男孩子的無聊把戲而已。

    可她沒有想過，他隻是想要她笑一笑。

    原來她真的很少笑啊，如果爸爸還在的話，如果還有一個圓滿的家庭的話，她想，不用笑，幸福和喜悅也可以從眼神裏透露出來的。

    蘇凜曾經在她的身後嘀嘀咕咕過，“杜甫啊李白啊，你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小荷花的眼睛總是給我一種很黯淡的感覺，明明她的眼睛挺好看的。”

    程清池聽到以後，一方麵覺得有點想笑，一方麵又忽然覺得有點心酸，杜甫李白不能告訴蘇凜答案，她自己也不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