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北燉的湯很好喝，錢多多喝湯，秦小北吃肉，幾隻斑鳩就這麽讓兩人分食了。

    錢多多吃了幾片方包，差不多飽了。她問秦小北何時動身是廟裏燒香拜佛，秦小北笑話她居然還信這個。

    錢多多不同意他的話，如果秦小北不信佛，為什麽當初會去山上的廟裏做俗家弟子呢？

    秦小北說：“因為窮。”

    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所以父親讓他山上當和尚。父親一去世，他便還俗了。

    錢多多不知道秦小北過得這麽苦，對這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她的心裏又多了幾分同情。

    錢多多和秦小北一起上山，秦小北知道錢多多心髒不好，一路上盡量放緩腳步，和錢多多並肩走在一起。

    可能是錢多多打開了秦小北的心扉，秦小北跟她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也說了他喜歡的人。這點錢多多真沒看出來，秦小北居然會有喜歡的人。

    對於男女之情這種事，錢多多還是比較感興趣的，就追問秦小北是怎麽跟那個女孩子認識的。

    秦小北的臉色微紅，支支吾吾的樣子。錢多多假裝不高興地說：“我都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居然對我還有所保留，實在太傷我心了。”

    秦小北被錢多多堵得啞口無言，隻好細細說來。

    那一年，秦小北八歲。

    那是一個明媚的午後，他和往常一樣，漫山遍野地跑。因為從小在山裏長大，所以父親對他很放心。

    秦小北不知道怎麽就到了一個小山坡上，這是他從未來過的地方。

    天很藍，映著如火的晚霞，依稀是種妖冶的顏色。

    四周是青青的草地，紫色的野花，甘冽的泉水，還有……

    一個坐在草地上拉小提琴的女生。

    那個女生和秦小北年齡相仿，她似乎沒有意識到秦小北的到來，全身心地投入在自己的小提琴聲裏麵。

    秦小北聽不到那是什麽曲子，在女生彈完一曲之後，他立刻好奇地湊上去問：“你彈的真好聽。”

    因為對方沒注意到秦小北靠近，又站在泉水旁，被秦小北嚇了一跳後，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掉進水裏。

    關鍵時刻，秦小北拉了女孩子一把，誰知道那個女孩子太緊張所以用力過猛，秦小北雖然把對方救了下來，卻把自己賠了進去。

    他渾身濕透，像落湯雞一樣，出現在這個第一次令他心動的女孩子麵前。

    他記得那天她看他落水的樣子，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莞爾偷笑。不過秦小北當時可不知道自己會對這個女孩子一見傾心。

    他繃著一張臉，怒氣衝衝地說：“你太壞了，我好心救你，你卻把我推下水。”

    “我才沒有呢。”女孩子的聲音好像泉水一樣好聽。

    “那你還不拉我一把？”秦小北伸手。

    女孩子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把秦小北從水裏拉了出來。

    秦小北沒想到自己會這麽狼狽，一上岸就跑了。那個女孩子在他後麵喊他，秦小北充耳不聞。

    他回到家，直接被父親臭罵了一頓，秦小北不服氣，早知道就不好心救人了，把自己賠進去，還挨罵，今天簡直是他的災難日。

    第二天，秦小北隨父親從田裏回來，沒忍住，又跑到昨天遇到那個女孩子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昨天離開的時候有些狼狽，所以今天得去拿回男子漢的顏麵。

    令他意外的是那個女生今天真的又在那裏拉小提琴，秦小北吸取上次的教訓，這一次，他沒有直接靠近，而是從旁邊撿起一顆小石子，丟進池水裏麵。

    水花四濺，漣漪重重，片刻之後又恢複寧靜。

    女孩子抬頭看著他，蹙了蹙眉，說：“你很幼稚耶。”

    被一個同齡人說幼稚，而且對方還是女生，秦小北不樂意了，“你才幼稚呢，天天拉小提琴，多無聊。”

    “你才無聊呢。”女生回了一句，片刻後，她問：“你叫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秦小北問。

    “我叫餘小婧，現在你可以說你的名字了吧？”餘小婧把小提琴放在一邊。

    秦小北遲疑了一下，說：“我叫秦小北。”

    “小北你好。”餘小婧站了起來，朝秦小北伸出手。

    秦小北不明白她要做什麽，問：“你這是做什麽？”

    “握手呀，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餘小婧說道。

    “握個手就是朋友了嗎？”秦小北若有所思。

    他用衣服擦了擦自己的掌心，擦幹淨了才敢和餘小婧的手握在一起。

    餘小婧的手很白，掌心很溫暖。秦小北看著她的小臉，柔和而純淨，好像誤入凡間的天使。

    他問餘小婧為什麽會在這裏，餘小婧說來山下奶奶家過暑假。

    兩人聊了很久，一池碧水，落日溶金，離別的時候，兩人約好明日再見。

    就這樣，整個暑假，秦小北幾乎天天和餘小婧見麵，聽她拉小提琴，那是他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

    “後來呢？”錢多多問。

    秦小北嘴角有抹苦澀，“後來暑假一過，她就回去讀書了，而那一年冬天，我也被送到了平頂寺，這麽多年，我再沒見過她。”

    “你知道她是哪裏人嗎？”錢多多追問。

    “向陽市。”秦小北的答案讓錢多多十分驚詫。

    這餘小婧，竟然在向陽市。

    “你為什麽不去找她？”錢多多想了想，“如果你喜歡她，就應該告訴她啊。”

    秦小北苦笑，“那時候我和她都還小，我怎麽知道她怎麽想的，而且……”

    他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錢多多以為秦小北擔心自己的家境不好，女方會看不上。她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秦小北。

    她說：“能帶我去你和她見麵的地方看看嗎？”

    秦小北點了點頭。

    錢多多跟在秦小北身後。

    因為是冬天，所以沒有青青的草坪，隻有一簇簇枯黃的幹草，一池碧水倒是清澈見底，錢多多發現裏麵還有幾條魚兒遊來遊去。

    來到這裏之後，秦小北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或許他又想起當年的事情了吧，秦小北沉默了很久，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去找她嗎？”

    “為什麽？”錢多多的確想問這個問題。

    秦小北有些茫然地看著天際，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痛苦之色，他說：“因為我的病，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突然死掉，你說這樣的我，怎麽敢去追求她呢？”

    “怎麽會……”錢多多震驚地看著秦小北，有些失語。

    “是遺傳病。”秦小北說，“我父親就是犯病死的，而我……你或許沒有發現，其實這兩天，我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毛病了。”

    秦小北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說：“十五歲那年，那該死的病第一次發作，那一次讓我幾乎成了聾子，哪怕是現在，我的右耳聽力依然很差，左耳已經完全聽不見了……所以我才不願意和外麵的人交流，我不是沒有理想，也不是沒有追求，我……沒有那個資格……”

    秦小北捂著腦袋，半跪在地上，說：“你明白我的心情嗎？我明知道自己有病，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每天都活得心驚膽戰，好怕明天醒不過來，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秦小北臉上滿是淚水，這麽多年，他從來沒跟別人說過自己的事。今天說出來，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至少，他不會因為這個秘密而繼續讓自己痛苦下去。

    錢多多蹲在秦小北的麵前，抓著他的肩膀，咬著牙問：“就沒有辦法治療了嗎？”

    秦小北垂下眼眸，搖了搖頭。

    錢多多覺得老天太殘忍了，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承受這麽大的痛苦。她不是第一次痛恨上天的不公，但這一次，從秦小北身上，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麽叫做絕望。

    可她什麽也做不了，錢多多沒有出聲安慰對方，隻是默默地陪在秦小北的身旁。

    秦小北好久才緩過情緒，擦掉臉上的淚痕，看著錢多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讓你見笑了。”

    錢多多抿著嘴唇，看著秦小北，說：“小北，不管明天會怎麽樣，但今天我們活著，就不能讓自己有遺憾。”

    沉默了半晌，錢多多告訴他：“去找那個你喜歡的女孩子吧。”

    秦小北聽到錢多多的話，先是愣了愣，隨即一語不發。

    錢多多知道秦小北需要時間考慮，如果秦小北決定去向陽市找那個叫餘小婧的女孩子，她會陪他一起去。

    她能做的事情不多，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麽快回向陽市，但為了這個苦命的孩子，錢多多願意做出一點犧牲。

    秦小北這輩子過得太苦了，如果見那個女孩子一麵是他的心願，那麽錢多多會成全他，竭盡全力地幫他實現願望。

    她送秦小北回草屋，在她要離開的時候，秦小北忽然說了聲：“姐，謝謝你。”

    秦小北很少喊她姐，錢多多笑了笑，擺了擺手，“小事一樁。”

    她剛準備轉身，忽然想起什麽，抬眸看著秦小北，認真地說：“小北，姐可以陪你回向陽市，姐是那裏的人，一定會幫你找到那個女孩。”

    “姐，我考慮一下，可以嗎？”秦小北輕聲問道。

    “好。”錢多多遞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