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楊被子夏的話嚇了一跳，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拉著子夏下去看看。

    伊楊家住五樓，馮天佑在三樓，她以最快的速度衝下去以後敲門卻沒人開，中間子夏還叫了幾聲，可門裏卻像死了人一樣的安靜，靜的伊楊心裏沒譜，她低頭問子夏：“叔叔怎麽了？看上去很嚴重麽？”

    “就疼啊，一晚上都沒說話，一直坐在地上，剛剛送我出門的時候人就靠在這，看著可不舒服呢，我拐上去的時候，看見二叔蹲下去了，就像我們班小朋友拉肚子一樣，臉揪揪著。”

    伊楊瞅瞅子夏指的門框，隨手摸了一下，隱隱的竟然覺得是濕的。

    這都十一月了，怎麽會還鬧出一身汗出來，應該是病了，隻是不知道馮天佑有沒有自己去醫院，伊楊有點不放心，想來想去又拉著子夏上去拿之前馮點點給她的備用鑰匙，一邊給馮點點打著電話一邊又往樓下跑。

    娘的又沒人接，馮點點到底死哪去了！

    “媽媽，我們這麽進去算不算偷東西啊？”子夏揪著自己老媽的衣服，伊楊開門的手停了一下，複又繼續：“咱倆就進去看看二叔在不在，不在的話我們立即走，不拿任何東西，你剛不是說二叔不舒服？總不能看著他自己在裏麵出事吧，你不要把這事告訴爺爺奶奶哈，爸爸也不許說。”

    “哦，好，我不說。”到底是小孩子，也沒多少心思，子夏揪著伊楊的衣服跟著進了門。

    屋子裏窗簾緊閉漆黑一片，剛一進來還差點被什麽東西絆到，伊楊心裏頓時咯噔一聲，硬覺得腳下就是馮天佑，汗毛一炸叫了一聲沒人理，但隱約有個地方好像出了點什麽聲音。

    這麽黑的地方，任何一點聲響都會讓伊楊覺得神經緊張，她怕，子夏也沒好哪去，心裏一緊張就叫了一聲：“二叔？”

    奶聲奶氣的聲音一出，剛才一點動靜沒有的房間裏立即出了回音：“子夏？怎麽了？”

    聲音是啞著的，隱隱的帶著些抖，聲音剛起，不知道是哪的感應燈突然亮了，這下，伊楊總算是看見了扶著沙發努力站直身體的馮天佑，看樣子是真的不舒服，一隻手緊緊的壓著自己的腹部，另外一隻撐著沙發的手卻在抖著，分分鍾都要摔下去的模樣，連平時老老實實的頭發都被汗濕貼在了額頭上。

    伊楊嚇了一跳，忙過去扶人：“你這怎麽了？”

    馮天佑這才看見是她：“你怎麽……進來的？剛才是你叫我？”

    恍惚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點點給過我備用鑰匙，本來她說她要來住，結果你進來了，她也沒拿走。”伊楊把馮天佑扶坐下，回頭看了一眼滿桌子的藥文件，和落在地上的毯子：“你這……怎麽了？我送你去醫院吧，哦，要不方便的話……我打電話給三哥或者點點？”

    “不用了。”馮天佑總算是找著了後麵跟著的子夏，見她沒事才放了心：“這麽晚了，你過來也不方便，子夏明天還得上學呢，你先帶他回去吧。”

    這麽晚是不太方便，可把一個病人這麽扔在家裏好像也不太合適，於是伊楊沒理他，扶他坐下後撿起桌上的藥：“奧美拉唑……6542……胃潰瘍？”

    胃病好像是廣告從業者的通病，伊楊以前上班的時候她不胃疼別人也會疼，對胃病用藥倒是挺熟。

    子夏這會兒功夫已經跑到馮天佑身邊了，小手搓熱了去幫他捂胃，嘴裏還念叨著：“我小時候肚子疼，我媽就這樣給我揉著的，一會兒就好了……二叔不疼哦。”

    胃潰瘍一疼起來很是要人命。

    馮天佑疼的一身是汗，身子都站不起來了，這會兒見子夏小小的人像個大人一樣安慰著自己，一時竟然有點恍惚，忘了回避。

    子夏哪懂治病，她隻會學著伊楊照顧自己時的樣子，用並不算很暖的小手一下一下的給馮天佑揉著沒毛病的肚子，反倒刺激著胃又疼了幾分，可他不忍拒絕孩子的好意思，居然硬忍著沒出聲，怔忡間不知怎麽想起了小時候不舒服的時候，大哥好像也是這麽安慰自己的，隻可惜……

    利益之間，所有的親情和回憶都會成為一堆廢紙，一點即燃，一燃即盡，連僅有的灰塵都會被風吹走。

    什麽都回不去了。

    馮天佑突然摟過子夏，借著這個帶著親呢的動作，掩飾掉了自己眼底的微潤。

    伊楊知道子夏和天佑很親，也知道胃潰瘍這毛病就是送去醫院打針也得疼半天，便沒硬逼他，摸進廚房找了壺打算先燒點水再說，結果燒著燒著就想起了方濤，一時苦笑。

    眼前這一幕，若是被有人心知道還不知道會傳成什麽樣。半夜三更，孤男寡女，渾身是嘴都解釋不清。也不知道哪看來的毒雞湯說過，男人和女人之間沒有純粹的友誼，於是幫人都得思前想後，那自己和馮天佑這算什麽？萍水相逢彼此互助？還有，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麽總是和方濤出現在一張照片裏，陳總發那個又是什麽意思？他故意的麽？難道不怕自己看見？

    胡思亂想半天，再出來的時候，生物鍾極準的子夏小朋友居然已經睡了，而且就倒在馮天佑的懷裏，一呼一吸間極安定的模樣，馮天佑左右不適，卻沒扒她，反而把自己的身子弓成一個奇怪的姿態，避過了子夏體重帶來的不適，忍著疼一下一下的拍著，完全不是平日裏剛強冷硬的精英狀態，反倒有點慈父的模樣，還有點……

    像沒走之前的方濤，無欲無求的一門心思寵女兒。

    那時候他就喜歡這麽摟著子夏玩，可走了以後，他好像好久沒主動和子夏聯係了。

    伊楊瞬間有些怔忡，可轉念一想，方濤現在也不是無欲無求了吧，他現在……還和那個女人在唱歌麽？或者是……算了，別想了，越想越亂。

    伊楊歎口氣，把手裏已經倒至溫的水遞到馮天佑手邊的茶幾，伸手去抱子夏：“不舒服就別讓她壓著。”

    “睡的不實，一動就醒了，我來吧。”馮天佑像是真疼子夏，努力控製著自己依然有些抖的聲音，隻是身子不聽話，想起身卻著實抵不過胃裏的揪痛，勉強在伊楊的幫忙下腳咣的一軟，直接撞在了茶幾上，更連帶著把剛剛伊楊給他倒的水給碰灑了，倒有大半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咣的一聲響把伊楊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他忙去扶人：“你真不用去醫院麽？病這麽嚴重了還硬撐？”

    馮天佑咬著牙借了她手勁起來，伊楊沒想到他在無力的狀態下會這麽重，開始沒防備差點被他拉倒了，好在沙發不高，在她就要摔的時候，馮天佑已經坐到了沙發上，不過這一拉一扯的功夫，伊楊也摸出他衣服濕了：“水灑了？還是疼的？”

    “水。”馮天佑低低嗯了一聲：“麻煩……幫我拿件衣服過來，在臥室……”

    伊楊沒動，臥室這麽隱私的地方，還是一個單身單身男人的臥室，她不太想去。

    馮天佑看了她一眼，也沒勉強，可他這會兒也實在沒什麽力氣走路了，幹脆把濕的袖子卷高了些。

    伊楊心裏歎了口氣，到底還是去了他的臥室，門一開，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伊楊呆了兩秒，逃似的隨便在他衣櫥裏撿了件衣服出來遞給了馮天佑，又把身子轉了過去。

    馮天佑把濕衣服換下來：“好了。”聲音還是個抖的。

    伊揚再回頭時，他已經俯身去拿髒衣服去擦那水，忙再接過來：“你休息一下吧。”

    馮天佑看了她一會兒：“你不生氣麽？”

    “什麽？”伊楊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麽句話來，一時愣住了：“生什麽氣？”

    “沒什麽。”馮天佑放棄了，皺眉倒在沙發裏。

    伊楊愣了愣，到底也沒再追問什麽，收拾好地，把髒衣服扔進衛生間的髒衣籃後就要去抱子夏上樓。

    馮天佑把她攔住了：“這麽晚了，就別吵她了。”

    伊楊的手停住了，差點就要問他想幹嘛。

    馮天佑品出了她沉默裏的意思，有氣無力的說：“在這吧，我現在這樣也不會把你們怎麽樣的。”說完又去抓桌上的6542，伊楊劈手奪過：“你再吃明天也好不了，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

    “那子夏怎麽辦？”馮天佑忍著疼看著她，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滿是汗意。但他說的話卻讓伊楊怔住了，她還真不太可能為了馮天佑把子夏一個人扔家。

    這麽說來，倒是自己給他搗亂了。

    馮天佑見她遲遲不動，胃裏又疼的難受，意外意外的軟了口氣：“我真挺疼的。”

    伊楊和他到底不能算熟，馮天佑又冷靜慣了，搞的她實在不適應他這說話方式，呆了兩秒到底還是鬆了手：“你吃別的藥了麽？”

    “嗯，能吃的都吃了。”馮天佑倒了幾片扔進嘴裏，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進去，繃著的神經也沒好哪去，頎長的身子又縮到了一起，努力將自己已經開始猙獰的表情藏在在昏暗的燈光裏。

    伊楊大約知道胃潰瘍這種病一般都是在吃過東西以後才會疼，疼起來是真能要人命的，要熬個一兩小才會有好轉，自己要不來的話，他最多自己在屋子裏打個滾，忍過去就罷了，自己這一來，他倒是要裝一下了，怪不得自己最開始叫門的時候他那麽久都不開。但現在……伊楊瞅了子夏一會兒，還是想走：“胃潰瘍我沒有過，不過以前同事總有這毛病，我這在也的確幫不上忙，要沒事的話，我就先帶子夏上去吧。”

    說著也沒等馮天佑說什麽，就要去抱子夏。

    “點點在醫院。”馮天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伊楊僵在了原地：“你說什麽？”

    馮天佑縮在沙發裏不見表情，伊楊被這一句話激的心急，恨不得馬上問出是怎麽回事來，可馮天佑卻半天沒出聲，直到伊楊快沒耐心時，才用極小的聲音說了一句：“一會兒說這事兒行麽？我有點累……”

    聲音裏有少見的脆弱，不加任何掩飾。

    伊楊說不出話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的功夫，馮天佑的身子再次在疼痛的刺激下又縮緊了幾分，伊楊最看不了這個，心裏陡然一疼，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問不下去了。

    馮天佑再睜眼的時候，伊楊和子夏已經走了，桌上有溫好的白米粥、水和字條：“我送子夏上學，回來要是沒走的話，跟我說一下點點的事。”

    他知道冰箱裏除了水果基本上沒什麽別的東西，那些水果還是給孩子準備的，伊楊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來，隻是那字條……馮天佑撿起字條看了一會兒。

    伊楊的字隻能算得上的工整，算不上好看，可這字卻讓馮天佑看了好一會兒。

    電話鈴響，是馮天威打過來的：“大哥去醫院是什麽意思？”

    “他自己？”

    “還有韓亦辰。”馮天威不樂意：“他倆不會湊一起去吧，二哥，這事可不能當沒發生。”

    “我知道了。”馮天佑扶額：“回頭我會想辦法處理。”

    馮天威向來拿他的話當聖旨，一聽這話便不多問掛了電話。

    馮天佑把頭靠進膝蓋，隻覺得自己明明已經平複許多的胃又開始抗議似的疼了起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