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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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桓死在清明的前幾天,他走的突兀,沒有任何預兆,像往常一樣睡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醒過來。

    這樣的情況讓突然發現這個事實的左媽媽措手不及,她收回探溫展鼻息的手,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左媽媽站在床前,恍恍惚惚的覺得,隻要再叫幾聲,陶桓就會悠然轉醒,然後輕輕的笑著。

    床頭櫃上,黑乎乎的中藥還散發著虛無縹緲的熱氣,左媽媽在他屋子裏坐著,微微失神。

    她想起昨天晚上臨睡前,陶桓還在跟她商量,清明節的時候可不可以和左夏出去野炊,說他和左夏去年就約好了。

    她當時說的是‘到那天在看吧,天氣好的話可以去。’

    他還說了什麽來著?

    哦,他說左夏的生日快到了,他準備了禮物,被他藏在了左夏的屋子裏,請她到時候跟左夏說一聲。

    “你怎麽不自己跟她說呢?”她記得自己這樣問了一句。可之後陶桓還說了什麽,她完全不記得了。

    直到藥碗裏的熱氣散盡,她也沒有再想起什麽,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接受溫展已經不在了的這個事實,然後端著藥碗離開了他的臥室。

    左夏的手機“嗡嗡”的震動著,她看著來電顯示,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鍵。

    “我去,上課呢你居然敢接電話?你可是紀律委員啊。”喬禹驚呼。

    左夏低下頭,捂住手機小聲的接電話“媽媽?”

    “夏夏,你哥哥走了。”左媽媽說。開門見山,幹淨利落。

    左夏的心跳一滯,隔了好久,她才回應“哦,我馬上回來。”

    “幹什麽,還在上課呢,你跑什麽跑?”喬禹再次驚呼。

    左夏很快消失,所有帶著詢問的視線都集中在喬禹的身上,喬禹迅速扯謊“她拉肚子了老師,已經快要拉褲子裏了,所以來不及跟您打招呼。”

    左夏一口氣衝到校門口,門衛攔著不讓走,她不得已隻能給張興海打電話。

    “有急事?那剛剛怎麽不來辦公室請假?”張興海的口氣很不滿。

    “我哥哥死了,我去見他最後一麵!”左夏哭著吼。

    她坐在車上的時候心裏慌得厲害,雲裏霧裏的,不知道是該嚎啕大哭還是先回去再確認一下,也許她聽錯了呢,也許媽媽在騙她呢?

    她想了無數可能,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

    她下了車,立馬奔向家,又停在家門口,她站在牆外,抬頭看著二樓陶桓的屋子,他屋外的梨花漫漫,裸色的窗簾半拉著,一切如舊,獨獨不見他冒頭。

    她慢慢的爬上樓,父母都在客廳,挨著媽媽坐下以後她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左媽媽摸著她的後腦勺,輕聲問“要媽媽陪你進去嗎?”

    “沒事,我自己可以。”

    她起身,慢慢的挪向陶桓的臥室,她的腳步是那麽的沉,沉的似乎勉強提起來就要把身體帶偏。

    陶桓還是那樣躺著,他是一個很規矩的人,睡著的時候不會踢被子,不會翻身,不會把被子扯了蒙到頭上,他每次都躺得平平的,鋪平的被子上,褶皺都要比別人少很多。

    她跪在床邊,盯著陶桓的臉,他的臉依然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長長的睫毛妥帖的垂在眼瞼上,是他一貫睡著時的模樣,隻是現在沒有微微起伏的胸脯和平緩的呼吸聲。

    她轉身打了一盆溫水回來,擰了毛巾,細細的擦著陶桓的臉。

    陶桓是一個很自立的人,隻要他還有意識,不管多艱難,他都要自己嚐試,從不麻煩別人。左夏幫他擦了無數次臉,一直都是在他沒有意識的時候。

    她一直擦啊擦的,擦了臉又擦脖子,擦了脖子又把他的手拉出來繼續擦,擦了很久,擦到溫熱的毛巾慢慢變冷,和他的體溫一樣。

    她手裏白色的毛巾依然白淨,畢竟陶桓是那麽愛幹淨的一個人。

    她拉著陶桓僵硬的手,眼淚突然掉下來,她湊過去,把臉埋在他的手上,嗚咽著“你怎麽又睡著了呢。”

    羅箐雯回來得也很快,以她的人脈和能力,很容易就打聽出左夏衝出教室就沒再回去的原因。

    知道原因的那一瞬間,她對左夏的憤怒和怨恨達到了極致,她殺氣騰騰的衝進左夏家,揚手幹淨利落的給了左夏一巴掌,動作那麽快,左媽媽甚至還沒來得及跟她打招呼。

    打完一巴掌,她恨恨的拉著左夏的手臂“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方式嗎,連最後一麵都不讓我見,原來你也這麽陰險。”

    左夏挨了她全力以赴的一巴掌,臉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她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被打了,捂都沒捂一下,羅箐雯拉住她的手,她才像剛反應過來似的,同樣幹脆利落的給了羅箐雯一巴掌,然後指著大門,語氣森冷“滾!”

    左家父母把兩人拉開,左夏看著羅箐雯冷冷道“你以為你是他的誰?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可實際上呢,你隻不過是想從他這裏攝取更多的安全感和關懷,來彌補你那些因為父親缺席而產生的情感空白而已。”她的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父母雙雙愣住,這是怎樣的一天,養了多年的孩子,一個死了,兩個陌生而充滿了攻擊性。她們爭論的事情荒唐而意外。

    他們到現在才發現,一直以來,他們太忽略兩個小姑娘的情感了。

    陶桓入土的那天天氣特別糟糕,陰雨綿綿,黑壓壓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左夏撐著傘站在陶桓的墓碑前,沿著傘緣落下的雨滴砸在她腳邊,濺起的暗黃色塵土粘在她黑色的褲腳上。

    左媽媽伸手把她攬到自己的懷裏,心慢慢的踏實下來。女兒已經長大了,跟自己差不多高,身體健康,真真實實的還在身邊。

    “媽媽。”左夏靠著她,輕輕的問“您不是說,有人辦喪事的時候天氣不會很糟糕,這樣方便大家幫助逝者安息的麽,為什麽今天的天氣會這麽糟糕?”

    左媽媽看著墓碑上陶桓年輕的笑臉,把左夏攬得更緊,半晌才道“你哥哥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這麽好的人,這麽年輕就走了,老天也覺得可惜和難過。”

    左夏撐著傘又走到昔日摘花的河邊,看著紛紛揚揚的杏花雨,聽著汩汩的流水聲,一瞬間她突然醒悟,或許陶桓並沒有走遠,他隻是脫離了腐朽身體的拖累,他將會以另一種形式陪在自己身邊,一定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