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中的人世間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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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洛城毫不畏懼地將目光移到墨占庭臉上。月光下墨占庭的臉上寫滿了悲憤和憂傷。可花洛城從未覺得自己哪裏對不起他。她理所應當的享受著墨占庭對自己的寵愛。她覺得自己和墨占庭之間不過是場交易,他想征服自己,付出點代價也是理所應當的。這其中並沒有什麽虧欠不虧欠的,不過是願賭服輸。

    但她從未想過,墨占庭竟會真的動了情。

    “朕愛的是歌姬花洛城,是朕的洛貴妃!而非東陵細作公主長平!”墨占庭雙目通紅,死死的盯著花洛城的臉,似是害怕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花洛城此刻的緊張並不是因為墨占庭給的兩條路不好選,而是她很明白自己的選擇會牽扯到嚴浩南。若是她承認自己是細作,這便是鐵打的離間計。嚴浩南還可以做他的將軍,即便是收些處罰也不會殃及性命。如今這個場麵定是去不了她的人世間了。退一步,能保住他的性命便好。於是,她露出嫵媚的笑容道:“還不夠明顯麽?墨占庭。我身為東陵長公主,身為東陵人,死是東陵鬼。為國捐軀...我不悔!”能若無其事的直呼墨占庭名字的,從來都隻有花洛城一個。她沒有看嚴浩南,視線落回他依舊緊握的刀尖上,輕輕道:“我贏了。”

    墨占庭那一刻應該是極度悲傷的吧。或許下一刻他就會下令斬了花洛城的頭,又或許他會下令將她收監百般折磨。但是墨占庭隻是痛苦的閉了閉眼,反手將劍遞給了嚴浩南:“此女用心險惡,朕與你情同手足。殺了她,朕便將皇後從鳳儀殿放出來,保你嚴氏家族世代榮耀!”

    刀刃映著寒光,金黃的銀杏樹葉簌簌的落下,像極了他們初遇的時候,她穿的也是二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穿的白衣,那肩膀處還有當年留下的血跡。

    唯一不同的是,現在他們的敵人隻有一個,但嚴浩南卻無法向她揮劍。

    無論嚴浩南做什麽決定,她都不怪他。但如今,她隻怕他太傻。

    嚴浩南握著墨占庭遞過來的劍,然後,他做了一個和剛才墨占庭一樣的動作。他倒轉刀口,生平第一次將劍尖對向自己,將劍柄遞到墨占庭麵前:“放了她,我替她死。”

    墨占庭接過嚴浩南遞過來的劍,卻因為他的這一句瘋話笑出了聲:“她承認了自己是細作!她做的一切隻為離間你我!你犯什麽傻!”

    花洛城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緩緩的開口:“兩國開戰,你要的是什麽?為了幾座城大開殺戒...贏了又如何?你要的是生靈塗炭,還是安居樂業?國土不在大小,你如此明白的人,當真會為了野心不顧其他?”花洛城笑得雲淡風輕,看著墨占庭眼中漸漸消退的殺氣,繼續說:“這一切都如你所見,皆是算計。可本宮在這場算計裏從未動過一點私心!”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了墨占庭手中的劍,那劍沒入了她的胸口,血如紅梅般的開在她的白衣上,一朵又一朵。她猛的吐出一口血,痛苦的捂住劍刃,那劍刃上還殘留著嚴浩南手心的血。

    她倒在身後的嚴浩南的懷裏,看著天上的殘月,露出了今生最後也是最美的笑容:“將軍,你說人世間的月光冷不冷?”

    其實她還有很多話想問他,例如,方才他說的“我帶你走,在銀杏林間造個屋子,遠離紛爭,過神仙眷侶的生活”還做不做數,但她不能問。她是一個細作,她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去愛上一個敵國的將軍;她是一個細作,就注定了那個人世間隻是一個幻想。嚴浩南在她死之前說的那句“你等我。”便足以讓她不枉此生。愛情需要兩個人的默契,嚴浩南知道什麽事陰謀,什麽是愛情。他明白她的心意。

    但嚴浩南此刻麻木地隻能重複三個字:“你等我,你等我,你等我...”

    花洛城對嚴浩南微笑的搖了搖頭,她艱難的扭過頭,對著呆滯的站在原地的墨占庭叫了一聲:“墨占庭...”

    墨占庭這才從方才的震撼中驚醒,他有些踉蹌的奔至花洛城身邊,一把將嚴浩南推開,跪在地上,輕輕將她抱在懷裏:“放...了他...求你...”花洛城漂亮的眼睛已經開始漸漸失去光彩。“不許死!朕不許你死!”墨占庭的聲音有些哽咽“朕放你走...朕放你出宮,隻要你別死...”

    幾滴清淚落在花洛城的臉上。可她再也沒有力氣說一個字了。

    她看看那高高的今生都無法逾越的宮牆,終於沒了呼吸。她躺在地上,如同當年她受傷倒在銀杏林間一般,像一隻受傷的白鳥。隻是這次,她再也站不起來了。

    她終於恢複了自由身,卻沒有看見她心心念念的人世間。她的眼睛沒有閉上,隻是看著天上那輪彎月,那月終於渙散成了白色的光。

    她曾經以為人世間是最珍貴的奢侈,如今才明白那時多麽孤寂的自由。

    哭了海棠花,笑了花洛城。

    花洛城的故事講完了,海棠花的花蕊也流下了淡金色的花蜜,在琉璃燈海中激起一圈圈漣漪,這是海棠花的淚,也是花洛城的淚。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城裏住著自己的心上人。那人會在人生中路過一陣子,卻會在記憶中擱淺一輩子。兩個人之間隔著生死,有多少人敢回首過去,直麵那一段肝腸寸斷的過往...

    多數人選擇將遺憾可以遺忘,顧念慈也是其中一個,所以她敬佩那些勇於直麵過去的勇士。

    “你的罪'從何說起?”顧念慈問花洛城。

    花洛城是一個邏輯性很強的姑娘,所以她一下就明白了“從何說起”的真正含義。“從我遇上嚴浩南開始。”

    花洛城是一個聰明又偏執的姑娘,她的理想是人世間。所以為了達到目的,她近乎瘋狂的追求。像一個執著的獵人隻想獵到一隻鹿。在追逐的過程中,她不會在意沿途的風景,也不會留意自己在追逐過程中留下的傷痕累累,所有擋在她麵前的障礙她都會毫不猶豫的鏟除掉。她設計與嚴浩南相遇,對墨占庭性格的精準把握,對進退分明的細致拿捏,都堪稱遊刃有餘。

    “我算計他,傷害他,設計他,挖好陷阱看著一個個無辜的人跳進去...還有他姐姐,若我和後宮那些妃子一樣,是為了愛為了名利去算計她,去和她爭。或許不會有罪孽感。但我不是為了那些,我們的爭鬥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她輸給的不是年輕貌美的我,而是不愛墨占庭的我,因為她愛,所以才患得患失。我最不該的,就是算計了嚴浩南,而且到死都沒有告訴他,我愛他。”

    花洛城說到“愛”的時候,露出了不屬於王者的局促和不安,她低下頭,撫平毫無皺痕的裙擺“我以為死是一種解脫,因為我覺得,下輩子,我一定可以找到我的人世間。父皇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人在何時都不能放棄希望,一旦放棄希望,他的人生就結束了。所以哪怕我的人生已經結束,我也沒有放棄希望。我在孟婆那等了六十年,想跟他一起投胎轉世。”花洛城微微翹起嘴角,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的人世間,不是一個地方,也不是一片好景,而是一個人,那個人叫嚴浩南。隻可惜...我在死後才看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