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盤龍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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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已經完全消融了。大地開始有了一絲複蘇的氣息,天空也一改往日的陰霾,露出湛藍的色彩。
陳慶之與馬佛念一行,從建康出發,往義興軍營而去。朱異還特別挑選了數名本領高強的貼身護衛跟隨馬佛念,作為他的隨從。
到了營中,陳慶之為大家一一介紹,“這位是新來的參軍,馬佛念,字文才。你們一定要以禮相待。”
互相見過禮,陳慶之便吩咐大家各自回去,繼續操練。眾人離開營帳後,馬佛念拱手對陳慶之說道,“晚生初來乍到,不知可否勞煩主書,帶晚生在營中熟悉熟悉啊?”
陳慶之微笑著點點頭,“這是當然,請!”
出了大帳,陳慶之首先帶著馬佛念來到校場。
徐晉正大聲指揮著騎兵的演練。馬蹄翻飛,揚起滾滾沙塵。
騎兵們陣型齊整,技藝嫻熟。騎射、衝刺、劈砍……加上陣型的變換,或長蛇,或鋒矢……除了這些,還要下馬練習搏殺、防禦、結陣等步兵的戰術。
馬佛念在一旁看著,讚歎不已,“主書,您這支精騎,在我大梁,怕是無出其右者啊!”
“文才謬讚了,到底有幾分成色,最終還是要上了戰場才知道。”
步兵們的操練也正在熱火朝天的進行。有的在演練陣型;有的在練習摔跤格鬥;有的手持槍矛在練習刺殺;有的對著箭靶練習弓弩……從頭至尾伴隨著他們的,是魚天湣一陣高過一陣的呼喊叫嚷的聲音。
惠澤也在校場上,赤著上身,揮汗如雨的鍛煉著。隻見他將一根碗口粗的樹幹抱在身上,左右輪轉,呼呼生風。皮膚上到處是擦傷的痕跡,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真是氣勢如虹啊!”馬佛念讚不絕口,“有了這支鐵軍,主書與先生還有何懼啊!”
馬佛念回過頭來,帶著一絲疑惑的問道,“隻是有一點,晚生不是很明白,還望主書支教。”
“文才但問無妨。”
“晚生也讀過兵書,略懂一些兵法。但晚生觀察到,主書的步軍中,似乎並沒有專門的弓弩兵,而是所有步兵好像都要輪流練習弓弩?”
“文才不愧是彥和兄的得意門生啊,這麽一會工夫,就看出來了。”陳慶之笑著說道,“我軍人數有限,尚不足兩千,哪裏還能將兵種分得那麽細致,遠程便是弓弩手,近程便人人是陷陣之士,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晚生明白了!”馬佛念指著校場上練習的軍隊,“將步軍分為數隊,先弓弩,再結陣,三衝殺,四陷陣!各隊輪番演練,而且照應戰場上的情形,主書這方式,實在讓晚生佩服不已。”
“文才真是才思敏銳,竟看得一清二楚,後生可畏啊!”
“隻是這種方式,也有弊端啊。”
“哦?願聞其詳。”
“照主書這樣練出來的兵,戰鬥力絕對不容小覷。但這種訓練方式,必然對個人素質有極高的要求,如此,便限製了兵源的規模,無法大量的組建軍隊啊。”
“文才所言極是。但我軍目前沒有財力物力來大肆招募,故而隻能以精兵立軍。”
“晚生有些好奇,主書是以何種標準來挑選士兵呢?”
“雖然這些都是我鄉中子弟,但獨子不取。然後以負重,角力,耐力等測試,通過者方可入軍。”
“如此,雖是精兵,但數量太少,怕也難有作為啊。”馬佛念低聲說道。
“這點文才無須擔憂。”陳慶之倒很自信,“自古以來,戰爭的勝敗從來不是以數量決定的。如果是靠兵力多寡來決定,當年淝水一戰,符堅投鞭斷流,早就天下一統了。”
“主書所言也不無道理,是晚生失言了。”
陳慶之這次來,準備多呆些日子。他要將自己琢磨出來的戰術、陣型等好好演練一番,以期找出破綻,加以改進。
這日在大帳裏,陳慶之正在用棋子推演著自己想象中的戰鬥。
馬佛念依照陳慶之的指示,正在一旁將軍中的名冊重新整理一番,畢竟之前魚天湣製的名冊太過潦草。
這時,魚天湣火急火燎的衝進帳來,“子雲,大事不好啦!咱們的軍糧被劫了!”
陳慶之聞言猛然站起身來,“劫糧?!”但隨即便恢複了冷靜,“魚大哥,別急,到底怎麽回事,慢慢說。”
“咱們的糧草,都是由陳思保兄弟在建康采買後運送過來的,一直以來,也沒出過什麽差錯。可這次的軍糧,卻被人劫了!”
“這義興一帶,乃是我大梁腹地,如今國泰民安,也沒聽說過有盜匪橫行啊。”馬佛念吃驚的說道,“究竟何人如此大膽?”
“在何處被劫的?劫匪有多少人?可有傷亡?”陳慶之追問道。
“在盤龍嶺附近被劫的,劫匪隻有一人,但武藝高強,赤手空拳打翻了押運的弟兄們,但卻都沒什麽大礙,最嚴重就是有兩個兄弟肩膀脫臼。”
“一個人?!”馬佛念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損失了多少軍糧?”陳慶之問道。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魚天湣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一共五車軍糧,那劫匪隻搶了一車,還讓弟兄們把其餘的軍糧拉走。”
“隻搶了一車?!”陳慶之和馬佛念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單槍匹馬,赤手空拳,還隻取一車,”馬佛念有些興奮的說道,“這莫非還是一名義賊啊!”
“雖然隻是一車,那也是好幾十擔的糧食啊,不能放著不管啊,否則以後再來怎麽辦?”魚天湣大聲說道。
“當然不能置之不理,必須找到這名賊人!”陳慶之堅決的說。
“行!我即刻帶上人馬,就算把盤龍嶺一帶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魚天湣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陳慶之忙叫住魚天湣,“魚大哥,你帶大隊人馬前去,必然打草驚蛇,怕是要空手而歸啊。”
“那怎麽辦?”魚天湣一臉茫然。
“這樣,你去叫徐晉和惠澤過來,跟我一起去。”
“子雲你親自去呐?”魚天湣斷然否定著,“而且就你們三人?萬一要有點閃失可怎麽得了,使不得使不得!”
“放心,不會有事的。”陳慶之笑著說道,“就我們三人,才方便查探。魚大哥你安心在營中,一如既往的操練即可。”
“行,那你可千萬小心啊!”魚天湣不好再爭辯,轉身離去。
馬佛念從一旁探過身來,試探著問道,“主書,可否也帶上晚生同行啊?”
“噢,你也對這賊人有興趣?”陳慶之看著馬佛念。
“此人的行為,讓晚生頗感好奇,故而想去看個究竟,望主書成全。”
“既如此,那便同去吧。隻不過,此行畢竟還是有些風險,文才可要時刻當心呐。”
陳慶之,徐晉,惠澤,馬佛念,一行四人騎馬從軍營出發,徑直朝盤龍嶺而去。
“陳大哥,這盤龍嶺雖然樹木茂密,又是建康與義興之間的大道所通過的地方,但畢竟山勢低矮,又不險峻,怎麽看也不像會有賊人出沒的樣子啊。”徐晉懷疑的問道。
“這絕非尋常的賊人,所以我要親自來一探究竟。”陳慶之神色嚴肅。
“不過說回來,這賊人居然敢在大道上劫軍糧,還是一個人,真是有些膽色呐。”惠澤說道。
“哼!等陳大哥把他找出來,我一定好好教訓他一番,然後五花大綁的捆回去,看以後還有沒有人敢劫咱們的兵糧!”徐晉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不可大意。”陳慶之說道,“押糧的士兵也有十餘人,可此人單槍匹馬,還赤手空拳,絕非尋常之輩。而且他隻取了一車糧,也沒有對士兵們下重手,想必是有隱情。”
“有我和惠澤在,隻要找出他來,絕對讓他束手就擒!”
“誒,不到萬不得已,盡量不要動手。”陳慶之叮囑道,“此人應該是可以講道理的,你們千萬不要衝動,讓我先與其交涉,問清他劫糧的緣由,之後再做定奪。”
一行人到了盤龍嶺,沿著大道慢慢的策馬而行。
馬佛念環顧四周,雖然樹木茂密,但地勢平穩,偶有一些丘陵起伏,“這麽多的樹木,確實適合隱藏設伏。看來選在此處動手,絕非偶然啊。”
“這樣找可不是辦法,咱們得找找有沒有什麽線索才行。”徐晉說道。
“嗯,咱們確實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碰。”惠澤附和著。
“休息一下吧,順便捋捋頭緒。”陳慶之提議。
眾人下馬來到路邊,挑了一塊空地坐下。
惠澤掏出幹糧,分給大家。徐晉卻製止道,“到了林子裏,還吃什麽幹糧啊,大家等一會,這裏肯定有兔子山雞之類的。”說著,拿上弓箭,就朝樹林深處跑去。
徐晉躡手躡腳的在林子中穿行。突然他蹲伏了下來,不遠處,一隻山雞正悠閑地在地上刨食,對潛伏著的徐晉毫無察覺。
徐晉輕輕的張弓搭箭,屏息靜氣,瞄準了目標。
拉弦的手指一鬆,箭如流星,直接命中目標。但幾乎就在同時,徐晉清楚的看到,一隻飛鏢,也準確的擊中了山雞。
“是誰?”徐晉憤怒的站起來,朝著四周怒喝,“居然敢搶我的獵物!”
“怎麽就是你的獵物了?這雞我也射中了呀。”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
徐晉循聲望去,在山雞另一端的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斜靠在樹幹上,樹影婆娑,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麵貌。
“但是是我先射中的!”徐晉不依不饒,“當然就是我的!”
“這點在下可不同意了,依我看,咱們差不多同時射中的。”
“我懶得與你理論。”徐晉抬步朝山雞走去,“這雞我拿走了。”
“那可不行,你拿走了,我吃什麽啊?”那人也從樹影中現身,朝著徐晉走過來。
徐晉這下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麵貌。來人身高臂長,體態健碩;身上披著一件又髒又舊的灰色長袍,右臂從長袍的胸襟處鑽出來,露出裏麵的窄袖黑衣;長發胡亂束在腦後,但仍有許多發縷披散在額頭和臉頰前;臉龐瘦削,眉毛細長,眼神慵懶,左側臉頰上,一條細長的刀疤相當明顯;嘴巴周圍一圈濃密的短須,叼著一根草杆,臉上洋溢著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
而最吸引徐晉注意力的,是那人肩上扛著的,一把將近一人高的斬馬刀。
徐晉見對方也朝著獵物過來,決定先下手為強。他猛然加快速度,朝著目標飛身過去。
那人顯然不願輕易放棄,也飛身過來。
兩人幾乎同時到了獵物的麵前。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衝突一觸即發!
兩人都死死的盯著對方。徐晉眉目緊鎖,嚴陣以待;而對方似乎要放鬆許多,即使牢牢盯著徐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
這在徐晉看來,完全就是囂張的挑釁!“看來今天不分個高低,這雞誰都別想吃了。”
“小兄弟,看來你對自己的身手挺自信的嘛。”
“廢話少說,怎麽樣,準備好了嗎?”
“你隨時可以動手。”對方語氣輕佻的說道。
徐晉完全被對方的態度激怒了!
他丟開手中的弓箭,揮拳朝對方打了過去。
對手身體輕輕一閃,便躲開了徐晉的拳頭。徐晉一拳打空,不由怒不可遏,氣血上湧,掄起拳頭,劈頭蓋臉朝著對手一頓猛烈的拳打腳踢。
麵對徐晉的攻擊,對方卻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隻是不斷擺動身體躲閃,甚至都沒有還擊。
“小兄弟,你完全被自己的憤怒支配了呢。”那人居然還有閑暇說話,“你的拳腳如此大開大合,可是打不中我的哦。”
“打不打得中,”徐晉依舊猛然揮動著拳腳,“打下去才知道!”
“氣勢挺不錯的,”那人輕笑著說道,“不過有時候,聽聽別人的意見,也是很重要的哦。”
“哪裏那麽多廢話。”徐晉開始有些喘氣。
“徐晉兄弟怎麽去了那麽久?”陳慶之忍不住問道。
他和惠澤,馬佛念三人一直坐在原地等待。惠澤也覺得有些不對勁,“確實有些久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要不咱們一起去找找?”馬佛念提議。
陳慶之與惠澤相視點了點頭。
“把馬都牽上,”惠澤一手提起鐵棍,一手抓起徐晉的槍,“兩位請一定跟緊小僧。”
三人朝著徐晉離開的方向,慢慢的循跡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