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徐州風雲(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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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晉他們傳達過來的訊息,對於防線兩端的梁軍和魏軍來說,產生的影響是天壤之別。梁軍士氣大振,發出陣陣歡呼,原本已經疲憊的身軀,再次充滿了力量,對著魏軍發起猛烈的反擊。
而魏軍此時是又累又怕,加上從後麵襲來的梁軍騎兵,腹背受敵的魏軍開始奔潰,慌不擇路的四散奔逃起來。
徐晉來到陳慶之跟前,“陳大哥,要不要追?”
“不要追。”陳慶之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趕快招呼弟兄們,雖然大家很辛苦,但是現在還不是歇息的時候,萬一魏軍後麵還有援軍,就麻煩了。趁著魏軍退卻,我們必須立刻啟程。”
“傷員們怎麽辦?”這時陳思保跑過來,急切的問道。
“丟棄所有輜重糧草,看看還有多少可以用的車輛,把傷員都放車上,車不夠用就讓他們騎馬,總之,活著的兄弟咱們一個都不能丟下。”陳慶之吩咐道。
所有人都迅速的行動了起來,大家強忍著身體上的疲累疼痛,相互攙協著,向著南方,繼續趕路。
夜色慢慢褪去,東方的天際開始泛出一抹魚肚白,黎明到來了!
梁軍此時已經筋疲力盡,這一夜的生死存亡,耗盡了他們所有的氣力。
所幸,後麵沒有魏軍再追來,暫時應該是安全了。
陳慶之讓大家休息一會,將士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就地或坐或躺,或者相互依偎著,緩解著渾身的酸痛與疲勞。
陳慶之卻並沒有歇著,他放眼搜尋了一下,找到了蜷坐在地上的馬佛念。
慢慢走過去,陳慶之輕輕喚了一聲,“文才。”
馬佛念抬起頭,看到陳慶之正站在自己麵前,忙起身行禮。
陳慶之微笑著,拉著馬佛念的手,朝著沒人的地方走去,邊走邊說道,“文才,我聽宋兄說了,今次多虧了你,提前把部隊拉了出來,使我軍逃過了一劫,你救了我們所有人啊。”
“晚生作為參軍,這本是分內之事而已。”馬佛念謙虛的回答。
“徐州得而複失,而且是以這樣荒謬的方式,如今回去,我如何向陛下交待啊……”陳慶之低下頭,略帶悲憤的說道。
“這也怪不了陳將軍,誰能想到豫章王會搞出這樣的事情來。”
“你也沒想到嗎?”陳慶之突然抬頭朝馬佛念問道,兩眼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
“晚……晚生如何能想得到。”馬佛念被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但還是冷靜的否認道。
“你與那芮文寵走得很近,我是知道的,難道你事先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晚生與芮文寵,隻是清談詩詞歌賦而已,並未觸及如此機密的事情。”
“彥和兄率先舉薦了豫章王做徐州刺史,他也不知道?”
“先生怕是更不知道了……”
聽了馬佛念的回答,陳慶之淡然的一笑,“算了,不管怎麽說,你還是救了我們全軍,我得要謝謝你。”說完,陳慶之恭敬的向馬佛念作揖致謝。
馬佛念慌忙回禮,“陳將軍萬萬不可,晚生受不起。”
“你受得起,”陳慶之微笑著說道,“再去歇一會兒吧,還要接著趕路呢。”
看著陳慶之轉身離開的背影,馬佛念心中五味雜陳。
“陳將軍給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難道已經開始懷疑我了?”馬佛念心中開始猜想起來,“我讓他入城,確實是讓他身處險境,但是我也請他帶上徐晉和惠澤一起,而且看來,帶上他們一起是正確的,他們成功的逃了出來。”
“難道正是這個原因,陳將軍察覺到了什麽?不對!我應該沒有顯示出和這整個事件有任何的關聯啊。”
“而且,先生的計劃也不可能被察覺吧,說到底,這一切都隻是豫章王因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身世而搞出來的亂子,不可能有人能夠在當初先生推薦豫章王之時,便猜想到後麵的發展,就連先生自己,也不過是感覺有機可乘,走一步看一步而已。至於陳將軍,也隻不過是運氣不好罷了,碰上這樣的怪事,能全身而退,已經很不容易了。”
“先生這次算是棋高一著,目的應該是達到了,回到建康,即使陛下明白這事不能怪陳將軍,但是對朝野總得有所交代,陳將軍怕是要做替罪羊了……”
“但是這個代價會不會太大了些……”
看著漫天的晨光,馬佛念心中萌發出陣陣哀傷的情緒,這份哀傷如此強烈,幾乎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卻不清楚自己為何哀傷、為誰哀傷,他越想擺脫這種情緒,卻被纏繞得越發緊密,不知不覺間,他的兩眼已經朦朧得看不清前麵的景物,隨著眼皮一眨,滾燙的眼淚頓時滑落下來……
幾天之後,強忍著疲勞和饑餓,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這支頑強的部隊得以逃出生天,終於!終於回到了大梁的土地!
一路回到了建康,在城外紮下營,總算是可以踏踏實實的歇息下來了。
但是陳慶之卻不能歇息,安排好營裏的事務,他即刻便要動身前往台城,向梁帝稟報事情的經過。
剛出營門幾步,馬佛念從後麵趕了上來,“陳將軍,這……不是你的錯,”馬佛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無須太過自責,也……也無須自己承擔責罰。”
陳慶之望著馬佛念,“陛下將如此重要的責任交給我,丟了徐州,無論怎麽說,都是我失職,理當受罰。”
“但是沒人知道豫章王會做出這種事,先生舉薦豫章王,陛下任用豫章王,這些原本都是好意,誰也想不到啊。”
“但徐州畢竟還是丟了,總得有人承擔責任吧。我身在徐州,所以,這個責任必須我來承擔。”
說完,陳慶之拱手告辭,轉身便離開了。
台城內,梁帝爆發了雷霆之怒!
“逆子!逆子啊!”梁帝雙眼充血,怒不可遏的咆哮著。
“說!是誰給他說的這些妖言?”梁帝指著跪伏在地上的陳慶之,大聲的質問道。
“據豫章王親口給微臣說,是他的生母吳淑媛告訴他的。”陳慶之回答。
“賤人!賤人!居然如此惡毒……”梁帝氣急敗壞,來來回回的跺著步子。
突然停下腳步,大聲呼喊道,“來人啊!”
內官慌忙進來,伏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即刻宣旨,把吳淑媛貶為庶人,灌她一壺鴆酒,然後以發覆麵,丟到荒郊野外,任其獸啃蟲噬!”梁帝幾乎是用聲嘶力竭的狀態下達這條旨意的,內官得命,即刻便去執行。
等內官離開,梁帝又轉向陳慶之,有沙啞的聲音質問道,“朕命你去輔佐豫章王鎮守徐州,難道事先你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
“是微臣愚鈍失察,請陛下降罪。”陳慶之把頭伏得更低了,額頭已經貼在了地麵上。
“徐州,就這麽丟了……”梁帝弓著背,踉蹌著朝陳慶之走了幾步,“而朕的兒子,居然背叛了朕……”
正在這時,門外的宦官戰戰兢兢的稟報,“啟奏陛下,中書舍人求見。”
梁帝抬起頭,氣呼呼的大聲說道,“來得正好,讓他進來!”
朱異一進來,便立刻跪伏在陳慶之身旁,大聲向梁帝請罪,“微臣識人不明,以至徐州丟失,心中不勝惶恐,特來向陛下請罪。”
“你倒來得挺快啊,陳慶之還沒請完罪,你朱異就來請罪了。”
“微臣剛剛得到消息,陳將軍的軍隊回來了,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畢竟微臣舉薦了豫章王,豈敢不立刻前來請罪。”
“好,你們二人都請罪,有用嗎?”梁帝惱怒的質問道,“朕就算把你們都殺了,徐州能回來嗎?朕的兒子能回心轉意嗎?”
“微臣過來的路上便在想,陛下一向待豫章王不薄,豫章王為什麽會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來……”朱異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說道。
“是他的母親,吳氏那個賤人,妖言蒙蔽了綜兒,他怎麽可能不是朕的親兒子啊……”梁帝的語氣透著無盡的悲傷,“一定是吳氏那賤人近年未得朕的寵幸,心生怨恨,便以此毒計來離間我們父子……”
“陛下,不要太過悲傷,千萬保重龍體啊!”朱異關切的說道。
“保重?現在還顧得上這些?”梁帝憤懣的說道,“朕的兒子背叛了朕,現在全天下的人,都在恥笑朕啊!朕真是恨不得有條地縫,能鑽進去躲起來!”
“陛下息怒,當初無論是微臣舉薦豫章王,還是陛下決定任用豫章王,皆是出於好意,也根本料想不到後麵發生的事情。倒是陳將軍,隨豫章王鎮守徐州,就在他的身邊,難道一點也沒有察覺?”
“陳慶之,你這次太讓朕失望了,在你眼皮底下,鬧出這樣的醜事,你如何擔得起朕和永昌侯對你的期望!”
“微臣丟失徐州,罪該萬死,任憑陛下處置,微臣絕無怨言。”
“原本朕還想在後麵的戰事重用你,現在看來,你還是暫時無法擔當大任。”梁帝搖頭歎息著說。
“陛下,陳將軍雖然有失察之過,但也是一心為國,還望陛下不要過去責備。”朱異在一旁假惺惺的說道。
“你先帶著部隊回義興修養,後麵的戰事,朕會將你安排到其他將軍的麾下,你就跟著別人作戰吧。”
“微臣領命,謝陛下隆恩!”陳慶之口頭謝恩。
一旁的朱異主動向梁帝說道,“陛下,微臣畢竟是舉薦人,微臣自請罰沒一年俸祿,以示懲戒。”
“你舉薦,朕任用,那朕是不是也要懲戒呢?”梁帝擺了擺手,“算了吧,以後引以為戒就是了……”
朱異伏在地上,將臉孔深深貼近地麵,以掩飾自己內心的狂喜——陳慶之已經不足為慮了!在大梁,在陛下麵前,沒有人可以和他朱異相提並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