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葉子歸磕完了頭，又把香遞到了周宜南的手中，“心裏頭有什麽話就說吧，爺爺可疼愛你了，生前一直都在念叨。”

    周宜南含著淚水，雙手持著三炷香，在心裏默默念叨，“爺爺，請你不要憎恨我，我愛子歸，我用生命去愛他的。”

    三四點鍾的時候，靈堂是最為喧鬧的時候，重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在靈堂裏麵打麻將是在營造熱鬧景象，可以讓亡者更加安穩地離去。

    周宜南雖然暫且可以理解這種風俗，但是看到三姑和六姑的女兒叼著煙，在一番雲吞霧繞之中摸著麻將牌，內心的那一份理解也驟然崩潰了。

    入鄉隨俗，周宜南並非不懂得這一點，可是在看到那一幫人呼三喝四的時候，周宜南的眼神中還是透露出了鄙夷之情。

    “子歸，你累不累？睡會兒吧，我在這邊守著爺爺呢。”

    看到葉子歸疲倦的雙眼，周宜南還是忍不住心疼他，雖然知道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也許會招惹姑姑們的白目。

    “不累，就是頭有點疼。”

    “我幫你推一推額頭，好嗎？”

    周宜南說著，就要起身，卻被葉子歸一手摁住。

    “不要，你這樣做，我父母就會擔心的。”

    從小時候，葉子歸就有頭疼的症狀，他把這歸結於過度用腦，並且沒有跟父母說過，因為之前失去過一個女兒，所以父母對子歸的關心甚至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越是這樣，葉子歸就越是不願在父母的心口上懸上一把刀。

    “這又有什麽要緊呢，你頭疼起來，免疫力就跟著下降，後麵還要守夜，如果不能夠及時補充睡眠，對身體也不好呀。”

    “沒關係的，如果真的要幫我刮頭，等到白天，我們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不想讓我父母知道這些。”

    “不行，你越是這樣逞強，我就越不允許你這麽做，你父母也該知道一些事情了，總是這樣藏著，老人家會難過的。”

    葉子歸看著周宜南，眉頭微微皺起，不消說，頭必定是疼得挺厲害的了。

    周宜南不由分說，走到了婆婆的身邊，說道，“媽，這裏有刮痧油嗎？”

    子歸的母親是一位性格敦厚的女人，聽周宜南這麽說，立刻就緊張了起來，“小南，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我，是子歸。”

    “子歸？”

    三秒鍾之後，周宜南的婆婆已經奔到了葉子歸的身邊，對他噓寒問暖，“怎麽回事兒子？哪裏不舒服？”

    “你聽小南亂說呢，不過是因為我這段時間沒有休息好，再加上連夜改了班機，所以不舒服。”

    周宜南看到葉子歸這樣，立刻又補充了一句，“你剛才不是說太陽穴疼痛嗎？”

    一聽到太陽穴這三個字，葉子歸的婆婆臉色煞白，她的聲線都在顫抖，“等著，我馬上去給你拿。”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子歸強大起精神，壓低了聲音，卻是在和周宜南發怒。

    周宜南知道葉子歸的秉性，有什麽事情都喜歡自己扛著，最不喜歡和父母溝通他們的困境，可是越是這樣，就越是將父母們隔絕在千裏之外。

    “我隻是實話實說。”

    “我不需要你實話實說，有什麽事情我自己扛著，如果你不能夠幫我藏，那以後我不告訴你就算了。”

    周宜南站在那裏，隻覺得渾身發抖，她突然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也許，在幫她隱瞞身體秘密的這件事情上，4也不過是因為性格的慣性。

    “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我關心你也不行，不關心你，我心裏又過不去，不過是一件頭疼的小事，用得著你這樣風聲鶴唳嗎？”

    葉子歸沒再說話，他低下頭去，雙手疊在膝蓋上，很快，葉子歸的母親就端來了一個小碟子，還有一枚銅錢。

    “小南，就麻煩你幫他刮一刮額頭吧，你比較懂，我和你爸爸都不懂這些。”

    周宜南連忙接過了碗碟和銅錢，說道，“媽媽您放心，不過是因為精神勞累所致的，刮一刮痧就能好一些。”

    葉子歸的媽媽點了點頭，“好好好，有你照顧子歸，爸爸媽媽有什麽不放心的呢？你幫他做完這些事情，就到樓下的屋子裏去睡一覺吧。”

    “不用了，我不困。”

    “還說不困，看看你的眼睛都被熬紅了，等一下你幫他刮完痧，就一起到樓下的房間去睡會兒，姐姐哥哥們剛才也睡過了，不要有太多的負擔。”

    周宜南看了一眼葉子歸，葉子歸還是沒有說話，燈影從他的眼睫毛上投射下去，最後錯落地反射在臉頰上，周宜南應付完了公婆之後，才重新坐到葉子歸的身邊。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知道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葉子歸說完，抬起眼來看父母所在的位置，他們永遠都像是兩位客人，可以十分精準把握和自己的距離，從小到大，他就是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寶，他可以胡作非為。

    可是葉子歸不願意。

    在他的心中，自己是姐姐離開之後的慰藉品，是不能給父母帶來一點點擔憂的好兒子，雖然知道周宜南是性情中人，可是他這樣做，無異於給父母增加心理負擔。

    “以後如果你不想讓爸爸媽媽知道這些，我不說就是了，可是今天我也是迫不得已。”

    “好了，不用說了，開始吧。”

    葉子歸閉上眼睛，摘下了眼鏡。

    周宜南先抹了一點油在他的額頭上，然後用銅錢慢慢抹開，濃烈的鬆香味傳遞過來，周宜南的心裏頭像是塞滿了一團棉花，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等一下你就照著爸媽的意思去休息，他們很過意不去。”

    “我就是不希望讓他們過意不去，你看，我做了一件讓我左右為難的事情。”

    “你怎麽還是在這一道坎上過不去呢？”

    周宜南有些生氣，手中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止，“雖然你和你父母有自己的相處之道，可我還是要提醒你，和他們過分生疏隻會把他們越推越遠，你知道剛才我跟你媽媽講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臉上有多欣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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