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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利顯然要比妹妹冷靜很多,這會兒表現出來的態度僅限於想問個清楚,沒有半分責怪誰的意思。

    局長苦苦地長歎了一聲,說:“我也知道調令對威廉來說是不公平的。但是,他現在的情況不適合繼續留在談判局了。”最後一句話,是說給柳研司聽的。

    自從事件發生以來,很多人跟他講過很多道理,從香濃的心靈雞湯到出自名家的哲學道理,花樣繁多集各類忽悠寶典的精髓。可惜的是,他早就過了需要這些的年紀。現在他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法。

    所以,繼續爭論下去沒有意義。

    柳研司將早上打印好的申請單放在辦工作上,說道:“局長,請您簽字。”

    局長接過單子,看到上麵印著“休假”,詫異地問,“你要休假?”

    “是的。”他說,“這些年我一直沒有休假,算起來我有一年左右的假期。”

    柳研司的選擇有些出乎局長的意料,就像調令一樣的出人意料——昨晚下班時還沒有所謂調令的消息,今早來上班,調令已經擺在他的辦公桌上,上麵還有各級主管的簽字,他也不得不在上麵簽下自己的名字。這份代表著權威和壓力的調令讓所有人無措,但當事人卻沒有接受它。局長詫異了一陣子後,才意識到這的確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既不妥協,也不冒進,總是能在困局中找到一線希望。

    局長的目光掃向了比利,比利也在看那份申請單,緊抿著嘴,眉頭微蹙。

    柳研司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局長被這個動作擾亂了心思,竟然有種“我為什麽還沒有在上麵簽字”的自咎感覺。

    局長鄭重地問道:“威廉,你考慮好了?”

    他點點頭,黑色的眼睛裏透露出格外認真的態度:“如果假期過了,我沒有回來,您就將這份申請簽了吧。”

    遞出去的第二份申請是“辭職報告”

    這不是開玩笑的!局長的手按住那份辭職報告,準備把它丟回去。比利一把奪了過去,慍怒地朝著柳研司質問:“你搞什麽鬼?”

    柳研司聳聳肩,笑道:“這隻是備用方案,不用在意。”

    “這不一樣。你跟佩爾商量過嗎?”

    “我會告訴她的。”柳研司不溫不火地回答。

    “威廉,這不是小事……”

    “謝謝你的關心,比利。”柳研司不想繼續討論下去,及時打斷了比利,並且將搭在椅子上的外衣拿起來。比利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V字領的體恤,搭配亞麻的休閑外套,這明顯是違反了局裏必須穿正裝上班的規定。

    比利有些不滿地說:“你早就準備好今天走,是嗎?”

    柳研司點點頭。

    局長是個明白人。休假申請不是在局裏打印的,那麽隻能是他在家裏打印的,就是說不管今天有沒有調令,他都會走。

    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有了旁人無法揣摩的決心?

    局長一直想在柳研司的神情上看出些情緒來,但,這張英俊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局長的心沉了沉,拿起筆在休假單上簽了字,指著右後方的門,說:“走後門,我不想看到外麵那些暗戀你的姑娘小子們哭成一團。”

    柳研司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對局長拙劣的玩笑沒有半分反應,甚至態度上嚴肅了幾分,鄭重地說對局長說:“您多保重。”言罷,繞過辦公桌朝著後門走去。

    房門開了又關,辦公室裏的氣氛徒然地變化著,卻什麽都沒改變。比利忽然想起了什麽,疾步追了出去。

    “威廉。”比利反手關上辦公室的門,出口叫他。

    柳研司停下來,駐足回望。比利走到他麵前,憂心忡忡地說:“你總是這麽固執,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不會改變決定?”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再說了。”

    比利無奈地歎息道:“你和佩爾的事,我感到非常遺憾。但我們還是朋友,如果你遇到困難或者是需要幫助,請一定要告訴我。至少給我一次機會,為你做點什麽。”

    大概所謂的“摯友”就是這樣了吧。可是柳研司什麽都沒說,隻是像以往那樣拍了比利的肩膀。本來,比利還有話要說,在他已經表明“我們不適合道別”的態度下,沉默了下來。

    柳研司就這樣走了,沒有留戀,也沒有遲疑。就像下班回家一樣。

    辦公室的後門再度打開,比利走進來的時候嘀咕了一句:“他應該是您最喜歡的學生吧。”

    “不是喜歡,而是最好的。”局長抬起頭來,慍怒地看著比利,“我不知道你到底搞什麽鬼,最好不要讓我查到你跟這件事有關。”

    比利看著局長的手指點著“調令”很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局長,您誤會我了。我隻是個談判員,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改變任何人的命運。我能做的就是把這個留給您。”

    比利放下了柳研司的辭職報告,在局長審視的目光中轉身走向辦公室房門,他的個子很高,背脊挺拔,看上去是個非常迷人的家夥。他在門口停了下來回過頭,臉上帶著幾分笑意:“其實您很清楚,調令是遲早的事。畢竟,一個無法識別‘悲傷’和‘憤怒’表情的人,怎麽做談判員呢?”

    比利也走了,不同於柳研司的不著痕跡,他走出去的模樣更像個勝利者。房門關上的一瞬間,局長突然把咖啡杯摔在了地上,碎裂的聲音好像一枚炸彈。他憤怒地低聲罵著:”該死的!”

    都是那起該死的綁架案,那個該死的炸彈!

    對於局長辦公室發生的事,柳研司並不知情。此時,他已經坐在前往機場的計程車上。今天有個好天氣,風和日麗,陽光普照。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寧靜幽雅,兩旁綠茵成林,細軟的風從敞開的車窗外吹進來,樹木與花草的芳香沁人心脾。隨著車速的加快,那些高高聳立的巍峨建築被拋得遠遠的。

    四十分鍾後,柳研司不疾不徐地走進機場。機場裏總是有很多不同膚色的人,他舉目四望,忽聽有人在自助值機前叫著他。

    “哥,蟄邊蜇邊。”

    柳研司的臉上終於流露出真實的暖意,快步朝著那人走過去,親切地說:“你還是跟我說英文吧。”

    “你該叫窩的中文名紙‘柳英俊’。”

    二十年前,柳研司的母親帶著他到M國定居,一年後嫁給了詹姆斯哈林頓的父親,因為種種原因,柳研司必須有一個英文名字:威廉哈林頓。

    兄弟倆相差四歲,詹姆斯的中文都是跟著柳研司學的,可惜的是他不善此道,發音總是很古怪。但土著弟弟對於說中文這件事簡直是樂此不疲,甚至給自己起了一個自認非常酷的中文名——英俊。

    柳研司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叮囑道:“照顧好自己,不準缺席例會、不準亂交女朋友、不準賽車……”

    總之就是各種不準。

    土著弟弟泄氣地耷拉了肩膀,眼睛裏充滿了憂慮:“但屎,窩搞不清楚,你醫生不找到……”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明顯是意識到措辭不對,努力地在腦子裏組織語言,“找補到醫生……補找醫生,找腦袋專家……”

    柳研司擔心地說:“你快咬著舌頭了。”

    詹姆斯氣惱地呸了一下,隨後開始飆英文——你需要的是一個技術高超的外科手術醫生,為什麽要回到中國找腦神經生物學教授?這是什麽見鬼的頭銜兒,聽都沒聽過。

    柳研司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笑道:“再高明的手術也不能在這裏麵打個補丁。”

    “補丁?”詹姆斯非常不喜歡這種玩笑,“不要說得這麽輕鬆,我知道你什麽情況,如果你沒有完全的把握,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說著,將帶來的旅行包丟給了身後的司機。

    旅行包裏有柳研司的護照和機票,沒有這些他哪都去不了。

    柳研司看得出,土著弟弟不是在說笑。但是這又能怎麽樣呢?他一向舍不得對這個弟弟發脾氣。所以,這種近乎於霸道的固執不但沒有引起他的厭煩,反而讓他感受到了溫暖。

    自從繼父與母親相繼過世,兄弟倆的關係不但沒有疏遠,反而更加親密。如果說,在這裏還有什麽人讓他牽腸掛肚,那就隻有這個弟弟了。

    柳研司攬過詹姆斯的肩膀,把他帶到人少一點的角落裏,認真地解釋:“

    那是一種‘微芯片’技術,你可以叫它‘腦修複芯片’它的應用範圍很廣——阿爾茲海默症、中風、帕金森症和癲癇。還有像我這種因損傷造成的腦功能障礙患者。”

    “閉嘴!我不想聽你這麽說自己。”詹姆斯氣惱地懟了柳研司一下。

    柳研司假裝被打疼了:“幸好你沒有打我的腦袋,要不然我又要多打一個補丁。”

    “不要總是開這種玩笑!”

    見他真的急了,柳研司這才收斂了些,多了幾分誠懇:“他們已經進入了臨床試驗階段,我去看看情況。”

    詹姆斯氣呼呼地瞪著他:“這件事聽起來一點都不可靠,難道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嗎?”

    柳研司無奈地笑著,沉聲說道:“現在不是好與壞的選擇,而是壞與更壞的選擇。”

    雖然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這樣的兄長讓詹姆斯無言以對。詹姆斯不了解人類的大腦,甚至在兄長出事前,都不知道腦袋受傷了會無法識別麵部的某種表情。現在說什麽都無濟於事,他能做的,隻有全力支持!

    “威廉,如果情況不樂觀,你必須馬上回來。答應我。”詹姆斯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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