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假如愛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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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管家去叫方素素吃晚飯,房間裏麵的人一直沒有回應。
管家覺得蹊蹺,結果開門進去,方素素的意識已經模糊了
她躺在床上,緊緊抱著自己和方胤的“婚紗照”,嘴裏喃喃地胡言亂語。
而床邊的地上掉了一支注射器,和一管不知名的藥劑。
管家當即打了急救電話,醫護人員很快就趕過來,迅速檢查了一下已經出現幻覺的方素素,搖搖頭,惋惜道:
“注射進體內的是大量的蓖麻毒素,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晴天霹靂打了下來。
管家臉色蒼白踉蹌了一步,急忙給秦正銘打電話。
……
醫院裏,蘇暖在聽見靳庭風說方素素快不行的時候,表現的很平靜。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會隨著靳庭風到海邊別墅。
可等她抬眼看出去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別墅外麵了。
此刻夜色漸濃,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別墅裏的燈火通明。
所有的燈都亮起來了,門廊下,花園裏,連傭人們的房間,無一不是明亮的。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這裏即將要舉辦舞會了。
可是今晚並不是一群人的狂歡,而是方素素獨自一人的離別儀式。
天邊的烏雲黑壓壓一片,好像連海邊的風聲都比平時的沉,嗚咽著,仿佛預示著什麽。
靳庭風緊緊抓著方向盤,他轉頭看了副駕駛座的蘇暖一眼,不可一世的他竟也紅了眼圈。
“我知道素素做了很多不可饒恕的事情,但她就快不行了,也許隻是幾個小時,也許……她嘴裏喊了幾聲你的名字,可能是有什麽話要對你說,既然到這了,就去看看吧。”
……
秦正銘就坐在床邊的沙發上,雙手搭在腿上,交握著,凸起的骨節泛著白,目光冷沉地盯著地上的注射器。
圍在方素素身邊的醫護人員盡可能地讓她舒服一些。
方素素這會兒她似乎清醒了一些,不再胡言亂語了,隻是將胸前的相框抱得更緊一些,抬眼虛弱地看著醫護人員,說:
“你們都走吧……”
醫護人員為難地回身看向秦正銘,後者冷沉地掃了他們一眼,點了一下頭。
方素素的眼角淌著淚,似乎哪裏在疼,說話聲斷斷續續: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做了那麽多錯事,已經沒有顏麵再回到英國,再回到哥哥曾經住過的地方……
可是現在不同了,人……都說靈魂是幹淨的,我終於,可以回到他身邊……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我,真的好想他,好想哥哥……
正銘哥,對不起,我欺騙了你……”
“我知道。”秦正銘低沉地說了三個字。
方素素一笑,仿佛釋然一般,“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
……
將近五年了。
方胤臨死之前,緊緊抓著秦正銘的手,溫潤如方胤,淡然如方胤,從來隻會將心事深埋心底,卻在那一次對他敞開了心門。
“庭風還沒定性,我唯一信得過的人就是你,正銘……代我好好照顧素素,別讓她受了委屈。
還有,素素性格有時候會偏執,但凡她將來無論做錯什麽事,你能不能原諒她一次?就當……就當為了我。
若是可以……將來,幫我替她找個好人家,別讓人欺負了她。”
當年方胤雙腿再也不能站起來的時候,一滴淚都不曾流,隻是一個勁地安慰自責的秦正銘,隻是兩條腿而已,救了你,不虧。
可是他在彌留之際卻流著淚,說:
“要說起來,最欺負她的人恐怕是我自己了。那首曲子,其實一直都是為她寫的。
可是她一次次地問我,將來能不能嫁給我……
我不能,正銘,我是個殘疾人,給不了她什麽,我隻會耽誤了她,看到她哭著跑走的時候,我心如刀絞,可是我還是忍了下來,我終究是不能答應的。
她是我的素素,應該得到這世間最好的,而不是殘缺的我,更不是就快死去的我。這些話,我隻能對你說了,不要讓她知道了,否則她該傷心了。
我太了解她,她要是知道,一定會隨我去的,她還那麽小,還有那麽長的人生路要走。
照顧好她,正銘,我這二十幾年沒求過你什麽,這次算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一定代我照顧好她……照顧好我的素素。”
那場車禍,但凡方胤雙腿能走,就有可能逃出生天。
然而人生有無數種可能,誰也無法保證重來一次就會朝著人們既定的方向走。
可方胤卻是因為秦正銘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失去了他最想要,心底最渴望的可能——
他想和心愛的女孩在一起。
最深刻的痛,不是不愛,而是遺憾,是想愛而不敢愛。
那是方胤此生最愛的愛人。
他欠方胤的遠不止是雙腿。
秦正銘在病床前鄭重發誓:“我一定照顧好她。”
……
方素素纖細蒼白的手指在相框上摩挲著,她的視力開始模糊了,已經看不大清楚了,可是那人的容顏卻深深鐫刻在她的腦海裏。
她哽咽了一聲:“我將哥哥的照片和我的放在一起,他會生氣嗎?”
他一定會不高興吧……
秦正銘終於抬眼看過去,墨玉色的眸子凝著一片漆黑,呼吸深重,說道:“他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一直是你……
一直是你。
終於,過往的一切頃刻湧上心頭。
碎片般的回憶點點滴滴地凝聚起來——
他輕撫著她的頭發喚她素素,他眉眼溫柔地教她彈琴,他夜夜守護拒絕所有夜晚的演出活動。
方素素的心像被人挖開了一樣疼,抓著相框的手指疼到幾乎抓不住,她終於哭了出來,撕心裂肺地,一聲聲肝腸寸斷:
“我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他定是怕耽誤了我……”
方胤,方胤……
這兩個字烙印在她心上,這麽多年,印記消失了,原來,早就融入了骨血中。
疼起來的時候,方覺刻骨銘心。
夜色漸濃,屋內是方素素的要求,不要開燈。
庭院的燈光散射,照進窗子裏。
落在床上,那顫抖的人兒身上。
她漸漸平靜下來,耳邊是嘈雜的嗡嗡聲,她知道時間不多了。
“我的手指在很早之前就不靈活了,正銘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秦正銘沉默著,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方素素看著他,藏著星辰的眸子微微一彎,“能不能再彈一次那首曲子?”
……
蘇暖進去別墅的時候,正好秦正銘從方素素的房間出來。
四目相對間,兩人相顧無言。
可也是這一瞬間,好像很多事情在生死麵前,突然就變得渺小了。
整棟別墅都籠罩在一種名為死亡的氣息下,空氣中流動著的小分子都被侵染了沉重的不可言說的哀傷。
秦正銘的腳步隻是微微一頓,隨即與蘇暖擦身而過,步伐沉穩地走到那架三角鋼琴麵前。
蘇暖腳步移動,琴聲悠揚婉轉。
她一怔。
是那一首。
當年那個秋夜,秦正銘曾為她彈奏過,他說是獻給心愛的姑娘的。
他還說,是借花獻佛。
原來,原來。
方素素的視線已經模糊了,聽力也不太清晰。
可她一下子就聽出了那首曲子。
曲子大概已經有十個年頭了吧。
原來,哥哥一直在騙人。
靳庭風進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她流著淚笑著,他急忙過去拉著她的手,說:“素素,蘇暖來了。”
她的身子開始有些痙攣了,聽見靳庭風的聲音,手顫抖著往上抬,好像是想去找蘇暖的手,可下一秒,卻不知為什麽又收了回去,喃喃了一聲:
“蘇姐姐,你能來,真好……”
蘇暖默不作聲,屋子裏光線昏暗,可她還是能看得清方素素蒼白的臉,那是一種不同病理的蒼白,是絕望的不可挽回的無能為力。
她曾在自己的父母身上見到過。
“平安呢?”方素素問。
靳庭風緊緊攥著她顫抖不已的手,蹙著眉頭,顫抖著嗬氣,道:“我沒讓他來。”
“也好,別嚇到他了,庭風哥,你幫我告訴他,對不起……”
床邊的圓凳邊有人影晃動,方素素好像察覺到了什麽,眼淚掉了下來,“蘇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後來方素素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話,有些語無倫次:
“反正活不了幾年了,這個病發展到後麵一定會令我痛苦不堪,我也想體麵地走,想要有尊嚴地離開,不用再受疾病的困擾了。
庭風哥哥,我的遺囑已經立好了,將哥哥留下來的財產全部捐贈給國際兒童基金會,幫助更多的孩子,你代我辦理最後的手續……
害你失去寶寶,我沒有資格取得你的原諒,但我想祝福你,蘇姐姐,你和正銘哥,一定會幸福,你們,一定還會有寶寶,一個健康又漂亮的寶寶。”
蘇暖依舊沒有說話,方素素說這些話的時候,秦正銘正好也進來,他站在門邊眸色深深地朝著看了蘇暖一眼,深邃的輪廓將他的身影描繪地愈發高大。
他沉默著,走過來,而後坐在了沙發上。
就在這時候,方素素的身子突然一顫,靳庭風緊緊按住她的肩膀,紅著眼。
”素素!“
“庭風哥哥……”方素素睜開眼睛,星光熠熠的眸子神色有些恍惚,宛若浩瀚蒼穹的萬丈星辰,她的嘴角彎彎,梨渦輕淺:
“我終於,可以去找哥哥了,管家曾經說天堂是存在的,我要去找哥哥了,再也,不會孤單一個人……”
纖細的手腕垂下,重重地打在床邊。
她閉著眼睛,嘴角依然彎起。
哥哥,假如愛有天堂,你會不會等我?
……
方素素的遺體,第二天一早被送去火化了。
國內不打算舉辦葬禮,應方素素的遺願,將她送回到英國,與方胤的骨灰葬在一起。
靳庭風紅著眼睛,坐在外麵抽煙,他低頭彈著煙灰,喃喃了一聲:
“素素從前並不是這樣的,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小時候她會因為踩死一隻螞蟻就哭上很久,會因為不小心撞疼了別人而自責很久,她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女孩……”
火化場外,蘇暖想起小桃問她的那個問題,問她是否原諒了方素素。
原諒嗎?
可是原諒代表了放下,失去孩子她始終都放不下,可能她這一輩子都放不下。
然而方素素已經死了,一個人的死勢必會帶走很多,原諒與否,已經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小桃擔心她身子撐不住,“蘇姐,我們回去吧,你身子要緊。”
蘇暖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是出門前小桃特地給她加的,說她現在身子弱,即便才剛有些秋意還是要注意。
她轉頭對小桃說:“好,我們回去吧。”
然而,就在小桃已經打開車門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蘇暖回頭一看,秦正銘從裏麵出來了。
時基跟在他身後,抱著方素素的骨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