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心煩意亂的林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裏不斷湧現的紛雜思緒讓他根本無法入睡，甚至怎麽都冷靜不下來，隻要一想到崔斯特之前不留情麵的譏刺，他便立刻會陷入種種困惑，煩惱，惶恐和焦慮痛苦的泥潭裏難以自拔。

    精神猶如分裂出兩個意識不斷在自問自答，試圖通過這種方法理出自己的症結，結果，他失敗了，因為兩個秉持著不同思想觀念的意識誰都無法說服對方，誰都不願意妥協讓步，爭鋒相對的激辯更是惡化了他的負麵情緒，有一瞬間差點令他處於失控崩潰的邊緣，幸虧僅存的理智將他拉回了現實。

    林恩需要一柄快刀斬去心中的亂麻，沒有刀，他隻能選擇另一樣東西。

    酒。

    不知何時，他離開了房間，走下樓梯來到客廳，手裏提著一盞油燈如同竊賊般到處翻箱倒櫃，可他沒有找到酒，反而鬧出的動靜引來了屋裏其他人的警覺。

    “是你？你這在幹什麽？”

    學徒修伊手裏拿著一根木棍，目光怔怔地看著呆坐在客廳角落的林恩，剛剛他還以為有賊入室急忙出來查探究竟，沒想到在看清竊賊的模樣後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有酒嗎？”

    林恩木然地抬頭看向修伊道。

    “……有的。”修伊一頭霧水道。

    “我想喝酒，麻煩幫我拿點酒來。”

    說著，林恩從地上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來到客廳的餐桌前坐下。

    “修伊，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候，皮埃蒙悄悄出現在學徒修伊身後道。

    “老師，您要嚇死我了。”修伊渾身打了個抖索，等他回過神來，臉色驚惶不定地看向突然冒出來的皮埃蒙道。“事情是這樣子的……”

    等修伊簡單解釋完後，皮埃蒙緊蹙著眉頭望向餐桌方向的林恩，最終搖了搖頭道。“按照他說的做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老師，您不管管他嗎？大半夜的擾人清淨說是想喝酒，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修伊忍不出抱怨道。

    “修伊，你又忘了，老師已經不再是這裏的主人了。”皮埃蒙輕歎口氣，伸手揉了揉修伊淩亂的頭發道。“記住，伺候好他，我們未來才有翻身的希望。”

    “好吧，我明白了老師。”修伊不由垂頭喪氣道。

    皮埃蒙離開後，修伊才不情不願地去儲藏室幫林恩拿了兩瓶酒過來，看著一地狼藉的客廳，想著明天又要花費不少時間收拾幹淨，他便更加討厭搶走老師地位的林恩。

    “給你，你的酒。”

    或許是平日裏皮埃蒙比較寵溺的關係，哪怕對方是這間煉金工房的新主人，修伊都毫無畏懼，一點都沒有給林恩好臉色。

    “謝謝。”

    林恩拿過對方擺在桌前的酒瓶，直接用牙齒拔掉酒瓶的木塞，咕嚕咕嚕地便大口喝了起來。

    他其實不是一個喜歡飲酒的人，從前如此，現在如此。

    因為酒精往往能暴露一個人的所有脆弱。

    可事到如今，一個脆弱的人哪還有什麽脆弱可言。

    “你怎麽還在這裏？”

    一瓶酒下肚，林恩才注意到坐在桌對麵明顯有些悶悶不樂的修伊。

    “老師囑咐我要好好照看你。”修伊沒好氣道。“誰知道等你喝完酒了還會鬧出什麽事來。”

    “我記得你叫修伊？”

    林恩咬開了第二瓶酒，眼神都逐漸變得迷離道。

    “是的，這是老師給我取的名字。”修伊撇撇嘴道。

    “你是孤兒？”林恩頓時愣了下。

    “是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正是老師收養了流落街頭的我。”修伊皺眉蹙眼道。

    “真巧，我也是孤兒。”又是半瓶酒下肚，林恩沉默片刻道。“以前我經常聽人說，沒有父母的孩子在性格上是有缺陷的，什麽極端，自卑，孤僻，種種不好的詞語都能套在我們身上，但我不相信，即便沒有了父母家人又如何？難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幸福嗎？所以我拚了命想要向別人證明自己，可到頭來我卻發現，我似乎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你喝多了。”修伊沒有觸動，隻是對林恩的不滿卻舒緩了不少。

    “我清楚自己的酒量。”林恩又灌了口酒，他似乎可以敏銳地感覺到酒精在悄悄侵蝕麻痹著自己的大腦思維，不過，他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在加劇侵蝕的過程，仿佛唯有如此，他才能忘記所有的煩惱。“當我真正喝多的時候，我不會待在這裏，而是乖乖躺在家裏的床上……不對，我好像沒有家了。”

    “那你還要喝嗎？”修伊盯著林恩手裏喝了大半的酒瓶道。

    “不用了，這酒比我想象中的要猛烈。”林恩放下酒瓶擺擺手道。

    哼哼。

    我可是專門從儲藏室裏挑了兩瓶最烈的酒，平常連老師都不敢多喝幾口，深怕耽誤了每天的研究工作，至於你？最好還是趕緊喝醉，我也好能早點回房睡覺休息。

    修伊心裏得意地想道。

    “修伊。”

    “啊？！什麽事？”

    當林恩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修伊下意識慌慌張張道。

    “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哪天你的師父不在這個世上了，你會如何生存下去？”林恩單手撐著臉頰，眼神愈發迷離，乃至於他連對麵修伊的模樣都已經看得不甚清楚。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修伊張了張嘴，本來他想隨意敷衍一下眼前的醉鬼，可是一想到對方假設裏的可能性，大腦便不自覺胡思亂想起來，最終，他搖了搖頭，語氣都頗為茫然道。

    “當沒有人為你遮風擋雨的時候，你才會知道生存在這個世上的艱難。”林恩像是有感而發道。“以前我一直都靠自己，哪怕生活再苦再累我都咬牙支撐了下去，因為我知道，這個世上，我能依靠的人隻有自己，最後，我成功了，也失敗了……”

    “……”

    修伊一臉莫名其妙，完全聽不懂林恩想要表達什麽意思。

    “我輸給了自己，準確的說，在強悍的命運麵前，我膽怯了，退縮了。”林恩喃喃自語，苦笑出聲。“結果，這一退似乎丟掉了我的所有勇氣，以至於現在我都沒有找回來。”

    “活在現世而不得的很多人，沉默過了，呻吟過了，歎息過了，哭泣過了，哀求過了，但仍然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因為，他們忘卻了憤怒。”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弱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而我，似乎很早以前便甘於墮落與弱者為伍了……”

    說完這一大通不明不白的話，林恩再也支撐不住酒精的侵蝕倒在了桌上。

    “喂？！”

    深陷雲裏霧裏的修伊當即醒過神來，站起身便準備上前查看林恩的情況。

    誰知。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你回去吧，他交給我了。”

    不知何時，崔斯特詭異地出現在林恩的身旁，麵無表情地看了眼修伊道。

    “我，我知道了，那他便交給你了。”

    崔斯特的突然出現無疑又一次驚嚇到了修伊，在對方表示自己來照顧林恩後，修伊忙不迭地告退返回了房間。

    “希望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崔斯特拎起林恩送回了他的房間，臨別的時候，他隻平淡地說了一句，哪怕他知道，林恩不會聽見，但有些話，是必須要說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