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似乎總是顯得很短暫，那個陪在你身邊的人，很多時候，你都希望他的腳步慢一些，再慢一些，哪怕沒有隻言片語，隻要你抬起頭來，能看到身邊的影子，就會踏實許多。

    這種感覺，南夢辰從未有過。

    她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甚至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會成為另一份遺憾。

    但現在，她信賴著這種陌生的感覺，這種……即便是從顧慕之身上，也不曾有過的奇怪感覺。

    黎亞蒙站在南夢辰身後，靜靜地注視著她走到門口。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隨著步子交替，越來越大。

    南夢辰停下來，半晌，也沒有伸出手去開門。

    黎亞蒙聽到她的話。

    “你……要回去了麽？”

    南夢辰沒有回頭，她知道，身後的人不會急著離開。

    黎亞蒙囑咐道：“你早點休息吧。”

    南夢辰低下頭去，看著一會將要把兩個人分隔開的那扇門。

    酒精的作用，不知不覺間，正在慢慢消退。

    意識，也跟著變得越來越清晰。

    清晰到，南夢辰甚至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你剛剛說……說你明早……”

    黎亞蒙對著她的背影微微點頭：“我明早會再來看你。”

    南夢辰倏地抬起頭來，下意識握緊了下手。

    轉身……

    卻恰巧看到黎亞蒙剛好轉過去的背影。

    南夢辰張嘴，手也跟著抬了起來。

    可是……

    眼看著黎亞蒙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卻始終沒有說出最後幾個字來。

    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他，越走越遠。

    南夢辰怔怔地瞧著，瞧著這個守候了自己整整一晚，最後隻是把她送回來早些休息的男人。

    他的話總是那麽少。

    但他為她做的事，卻那麽多。

    世界，慢慢安靜下來。

    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這個夜晚，重又回歸了孤獨，但南夢辰的心裏，卻不再感到寂寞。

    因為黎亞蒙走的時候，似乎把什麽東西留在了她身邊，一份讓南夢辰追尋多年，卻從來沒有靠近過的奢侈東西。

    月，漸漸當空。

    羅馬的邊緣，兩個故意低調行進的身影，朝著城市邊緣緩緩移動。

    一輛矮小的汽車裏，賀鎮生的麵孔在禮帽下麵，一陣陣被車窗外的路燈照亮，而後重又遁入黑暗。

    隻有一雙銳利的眸子，在黑夜中，看起來始終炯炯有神。

    蕭肅的眼睛不停在車內和車外的後視鏡間來回轉動。

    他要確保賀鎮生沒有被跟蹤，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差不多了……”

    賀鎮生的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

    但身邊的蕭肅，卻知道他的意思。

    絲毫不敢放鬆警惕，蕭肅的眼睛沒有看向賀鎮生，始終盯緊了車外頭的情況：“將軍，您有多大把握。”

    賀鎮生微笑著搖了搖頭：“半分也沒有。”

    蕭肅重重地喘了口氣：“如果您願意，我現在就可以送您去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賀鎮生側過頭來，看著蕭肅年輕堅毅的側臉。

    “然後躲起來？像個懦夫一樣，了此風燭殘年？”

    蕭肅眉頭一點點蹙起來：“至少將軍不會為了玉石俱焚，毀掉一生名譽和威望。”

    賀鎮生略顯疲憊地靠在座椅上，雙眼慢慢朝著明朗的夜空望去。

    “班長留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執行了整整一輩子，我累了……不想再演下去了……”

    蒼老的聲音，浸滿歲月的風霜。

    惋惜感歎之間，賀鎮生再也沒有了南海軍演時候那股英武霸氣的氣勢，卻如同他自己所說一樣，盡是風燭之年的無奈與辛酸。

    蕭肅的眉頭越皺越緊：“將軍……如果您這麽做，就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感傷過後，賀鎮生漸漸變得從容而又淡然。

    “當年……我們所有人從高地撤回來的時候……沒有人會想著後半生將能得到怎樣的榮華富貴，我們都是英雄……班長、儒海還有我……從沒有人想過……會有退路一說……如今……除了安夏和我自己，誰還會記得當年我們為了勝利，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呢？……回頭？二十年前，我就已經沒有路，可以回頭了。”

    賀鎮生苦笑，被遺忘的英雄，談何榮耀。

    “名譽？威望？說到底……在這個每天都在翻天覆地變化的年代，還有什麽用？我是軍人……我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要守著虛名，有一天，眼睜睜看著自己腐朽在病床上！”

    蕭肅的手緊緊攥著方向盤，賀鎮生話裏的淒涼和決絕，令他無法不動容。

    “將軍……真的沒有別的辦法，非要同歸於盡嗎？”

    這個問題過後，車子裏頭，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許久過後，賀鎮生終於重重地歎了口氣。

    “商、政、軍、警甚至連黑道上的三教九流都被牽扯進來……這些人混在一起，已經足可以伸手遮天了，要搬到他們，就算是睥睨天下的顧家，也難以想象結果如何……我們已經犧牲掉了這麽多人……沒必要再讓年輕人把後半輩子都搭進去了！如果真的能犧牲掉我一個人，把他們所有人都拉下馬……那我這條命，值了！”

    蕭肅的眼睛瞪了起來，兩滴熱淚隨著賀鎮生的最後一句話，重重地落在了胸前，車子狂躁地在路中間甩了個尾，緊貼著盤山公路的邊緣停在了一處懸崖邊上。

    蕭肅立刻咆哮似的大喊起來：“可是將軍……這件事……會讓整個部隊從此蒙上永遠無法磨滅的陰影。”

    賀鎮生看向他那張激動而又心痛的麵孔，知道蕭肅這些話一定已經埋藏在心底很久了。

    蕭肅的情緒很是激動：“讓普通百姓們知道，我們軍隊裏有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在以權謀私，我們以後的威信從何談起？！身居要職的權力首要，串通了利益集團幾十年之久，把風家搞得家破人亡，如今更是不得不需要最高將領犧牲自己才能和這些人同歸於盡？！”

    蕭肅的眼睛憤怒地瞪著賀鎮生：“將軍！你知道自己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嗎？！”

    賀鎮生微微眯起眼睛，盯著蕭肅看了好一會。

    他在蕭肅激動震怒的神情之下，隱隱看到了惋惜與自責的影子。

    一瞬間，蕭肅情緒失控的原因，賀鎮生想通了。

    他的眉眼緩緩舒展開來。

    像是有什麽縈繞他心頭的疑惑，突然尋到了答案。

    賀鎮生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竟然漸漸泛起了一個笑容：“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蕭肅移開了視線，不再敢去迎那雙審視的目光。

    賀鎮生仰起頭來，摘掉了自己的禮帽，有些失落地看向了頭頂。

    “想不到……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居然……卻是個和我一樣，被人安排下來的臥底……諷刺……哈哈哈……真是太諷刺！”

    賀鎮生的笑聲讓蕭肅覺得很是刺耳，他默默地把頭轉向一旁，不去看賀鎮生。

    賀鎮生笑道：“你是來殺我的？”

    蕭肅重重地將拳頭砸在了方向盤上頭，盡力聲音聽起來沒有太多波瀾。

    “蕭肅是奉中央軍委直接令，確保將軍在917事件調查清楚前的人身安全，並……”

    蕭肅重新鎮定自己的情緒，緩和語氣道：“並協助調查……當年風影計劃……極其相關人物細節！”

    忽地，賀鎮生的笑容消失了，嚴肅至極地看向了蕭肅。

    “你不是莊蘇風的人？”

    蕭肅回過頭來：“蕭肅是將軍您的人，隻是……917之後，軍委已經找過我很多次了……”

    賀鎮生眉頭一緊，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之前努力引起軍委的注意，希望更高層的人來介入調查，這件事起效了！

    想到這，賀鎮生突然有顯得有些疑惑起來：“蕭肅……你這麽直接地就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還將命令內容也直接透露給了我？你這是在違反軍委紀律！你知不知道？！”

    賀鎮生的指責很是嚴厲。

    可蕭肅卻知道，他這份嚴厲，是出於對自己的愛護，反而讓蕭肅和對方心知肚明的“背叛”，更加刺痛人心！

    “將軍！我們都明白您是迫不得已才會選擇故意給自己栽贓的！這麽多年我一直跟在您身邊，這些事不單我清楚，軍委也同樣清楚！邵帥得知您用這種方法想要搬倒敵人！早已經痛心疾首了！您……”

    邵帥？！

    軍委總參謀長邵牧野？！

    賀鎮生立刻比之前更嚴肅起來：“負責調查的，真的是邵帥嗎？！”

    蕭肅點了點頭。

    賀鎮生忽地打起了精神來：“有希望了！這次終於有希望了！”

    蕭肅看著消沉依舊的賀鎮生這會一聽到調查他的人是軍委最高將領之一，竟然如此興奮，立刻明白了他的決心。

    “將軍……”

    剛要開口，眼前忽地一陣刺眼白光閃爍。

    緊接著！

    嘭！

    車子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從懸崖邊撞飛了出去！

    金屬的扭曲變形聲中，車子翻滾而下。

    路邊，一輛巨大的卡車慢慢退回了路中間。

    駕駛室裏，司機拿出電話，撥通了一個跨國號碼。

    “他們再也不會回去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