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絕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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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絕境(2)

    “大人!”

    裴振風慌忙的跑上前去,將氣若遊絲的曾漢儒扶起,

    他看到老指揮使身上的這套镔鐵甲已經被利器齊刷刷的切開,露出了胸前一道駭人的傷口,皮肉外翻,幾乎就能看到白色的胸骨,

    臉上也留下了一條斜劈而下的傷痕,肆意而出的鮮血已經將他的臉蒙住了大半。

    周圍已經早就沒有了馮刈的身影,看來這一切就是他所為了。

    “老大人!”

    裴振風用手托起曾漢儒的身軀,一邊呼喊著一邊不停的搖晃著,

    “是....是振風來了嗎?”

    曾漢儒艱難的動了動嘴,因為眼睛已經完全被上湧的血氣糊住了的緣故,盡管他眼睛睜得很大,但是已經無法視物了。

    裴振風趕忙湊到曾漢儒的臉前,有些哽咽的應道:“我在的大人,是我,振風在這兒,大人您撐住!我這就帶您出去,您撐住!”

    曾漢儒還是一個把總的時候,裴振風就是他手底下的總旗官,跟著老指揮使南征北戰十數年,一直都是曾漢儒最得力的手下,在成都的綠營裏,就屬他是跟著都指揮使一路從火裏血裏滾出來的,因此袍澤之情更甚於上下級的關係。

    等到曾漢儒成為都指揮使的時候,本來也是理所應當的讓裴振風來做成都守備將官,隻是奈何朝廷中事甚至不是一個從三品官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迫於無奈,還是讓夏昂頂替了裴振風,個中緣由,也隻有他們二人知道。

    即便如此,曾漢儒對於裴振風的袒護,從來都是溢於言表的,因此受他的影響,即便是夏昂,對於先鋒營的事兒,也從來沒有怠慢過。

    曾漢儒現在的樣子,可能是裴振風所見過的最蒼老、最虛弱的模樣了,雄姿英發的統兵大將一下子變成了眼前這個燈枯油盡的老叟,

    可謂讓裴振風百感交集。

    “不......不用了......你我都是.....都是行伍眾人,心知肚明,我肯定是.......是要......留下了。”

    曾漢儒搖了搖頭,勸止住了欲要背他起來的裴振風,接著道:“振風......剩下......剩下的人就.....就托付給你了......這些將士都是......誰家的兒子......誰家的父親.......帶.....帶他們回家。”

    他斷斷續續的說完這句話,張著嘴巴,大口的喘著粗氣,又道:“子仁.....讓他好好.....好好的......回鄉下去,別再回......成都了。”

    “我記住了!我記住了!大人!”

    裴振風含著淚猛地點點頭,緊緊地咬著牙關,拚命的讓那眼中的晶瑩不能如願的滴落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嘛,這可是曾把總說的,

    記得以前每次上戰場的時候,他總是寫一大長串家書交給曾漢儒,告訴他如果自己死了,就讓曾把總把這個交給他的家人,

    但是曾漢儒每次都拿過來就給他撕個粉碎,告訴他真正的男人要帶回敵人的頭顱,而不是盛著自己身軀的棺材,來讓妻兒流淚,

    沒想到今天卻是換成老指揮使要他將遺願帶回,兩相轉變之下的百種滋味,一時間縈繞心頭。

    “好了.......振風.....快走吧.....想辦法突圍吧......一線天這兒.....是我對不起你們.......如果有來世......我.....我曾漢儒給你做總旗官......”

    曾漢儒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這最後的一句話,然後渾濁的眼睛裏倒映著峽穀上的天空,似乎不停的流轉著斑駁的記憶,

    他大大的張開嘴,拚命的想要向肺裏吸著空氣,然而每天不停重複無數次的動作,這回卻沒能如願,

    歪著的身軀猛烈的抽動了兩下,然後倒在裴振風的肩膀上,再也沒有了生機。

    裴振風再也壓製不住心底的情感,堂堂其實男兒此時卻像一個弄丟了風箏線的孩子,傷心欲絕的哭喊著、搖晃著,

    隻是任憑他使勁渾身解數,也再不能留住曾漢儒屍體上漸漸散去的餘溫。

    悲痛過後,裴振風還是不得不一把抹幹淨臉上的眼淚,揮起曾漢儒身旁的這杆虎翼鎦金鏜,重重的砸在了峽穀的崖壁上,

    “咣!咣!咣!”

    原本都是的些個脆弱的石灰岩,哪裏經得住這上百斤重的大家夥輪翻轟擊打,不停地斑駁脫落著岩石碎屑,

    直到這些岩石的碎屑把曾漢儒的屍體結結實實的埋在了下麵,裴振風方才罷手,

    他又將這座簡易的墳堆空擋之處壘堵嚴實,然後抱過一塊大石板壓在上麵,站在墳前躬身拜了三拜,才拿著那杆鎦金鏜向穀口走去。

    峽穀南麵的戰事當然是沒有停歇,遵照裴振風的命令,總旗官正在指揮著先鋒營猛烈地撕扯著重騎兵的防線,但是仍舊進展緩慢。

    裴振風看著這眼前的局勢,決定換個方向突圍,他一把拉過正指揮著軍士往前麵衝殺的總旗官吩咐道:“老吳,別打了!所有人停止進攻,帶著弟兄們,回頭!向北突圍。”

    “什麽?”

    吳總旗官很是詫異的看著他,“裴把總,我們都從裏麵推進到這兒了,這會兒撤下來,那之前的功夫不是白費了嘛?”

    裴振風朝他搖了搖頭,無奈道:“我也沒辦法,看樣子這個五穀教根本就是吃定了我們,再拖一會兒,說不定他們再來一批這種騎兵,那可真的就插翅難逃了。我們現在向北去,我估計江把總那邊也不好受,但是隻要不是這種重甲騎兵,憑借咱們的優勢,突出去不是問題。”

    “可是....”

    吳總旗官苦著眉頭,似乎還要說著什麽的,卻被裴振風揮手打斷了,

    “執行吧!”

    說完,他四周看了看,將目光鎖定在一處較高的的岩石壁上,然後提著那杆鎦金鏜,就飛奔了上去。

    一線天南出口外麵的近衛營也在趙繼宗的指揮下,近乎瘋狂的貼在重騎兵的周圍纏鬥著,

    剛開始遠距離的對峙,這重騎兵已然是讓他見識了一下那種投擲短槍的厲害。

    趙繼宗手裏的這柄長刀,舞的虎虎生風,每一下都精準的擊打在騎兵的甲胄軟肋之處,一旦尋得脫陣的騎兵,他總能飛身而起將其斬殺當場,

    不過在麵對三三兩兩的騎兵陣時,就算是他也隻有招架的份兒。

    “鏘!”

    趙繼宗飛速的從身下拖過長刀,左腳踏住一名重騎兵探過來的戰戈,右手握住刀柄的最末端,掄圓了狠狠砸在那重騎兵的頭上,

    金屬碰撞、火花四起,雖然趙繼宗手裏的大刀沒能劈開重騎兵的頭盔,不過巨大的撞擊力仍然擊碎了他的頭骨,紅白相間的*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頭一歪,死在了馬上。

    正帶他收回長刀,準備收割下一個目標時,忽然發現一線天的岩壁高處,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拚命的向他揮動著手臂。

    那不是裴振風嗎?

    他手裏拿的是.......

    趙繼宗也注意到了裴振風手裏那件耀著金光的兵器,

    虎翼鎦金鏜!

    那不是曾指揮使的兵器嗎?怎麽在他的手裏?

    還沒等趙繼宗想明白,見到他注意過來的裴振風,雙手朝前指著南麵的方向,不斷的向他做著撤軍的手勢。

    撤?

    這下趙繼宗更是一臉糊塗了,如果不是兩個相隔太遠無法喊話,他還真想問問裴振風,我帶著近衛營撤倒是容易,你還出不出來了?

    裴振風站在上麵,連他的表情都看的模糊,更別說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了,隻是不停的做著讓趙繼宗南撤的手勢,時不時的還朝他晃一晃手裏的鎦金鏜,看起來一臉的著急。

    估摸著應該是指揮使的意思。

    趙繼宗這樣想著,戰場上軍令如山,雖然他暫時還想不明白意圖,但是令行禁止,讓撤就得撤。

    他單手握拳,高高的伸在空中揮了揮,示意收到命令,然後用長刀磕開刺到麵前的兩把戰戈,返身奔著營中而去。

    “傳我的命令,全軍後撤,留一百軍士和兩百弓弩手殿後,不管他們有什麽異動,直接弓箭招呼!”

    趙繼宗拉過營中的兩個總旗官吩咐道,

    “是!”

    岩壁上的裴振風遠眺著近衛營一點點的脫離了戰場,緩緩的收縮起來,做出了後撤的態勢,他這才放心的翻身下去,回到穀口前。

    按照他的指令,穀口裏麵的先鋒營也已經撤出了戰鬥,紛紛跨上戰馬,後隊便前隊,奔著峽穀的北部出口,也就是他們進來的地方,衝擊而去........

    且說北穀口江雲這邊也早已經是舉步維艱了,原本一百多軍士圍成的圈,現在已經縮小到還是十幾個人了,

    五穀教的包圍圈最裏麵,也已經換上了清一色的長兵器,這讓本就處境艱難的中軍營更加舉步維艱。

    江雲兩隻手分別拿著兩杆戰戈,渾身上下的鎧甲上已經幾乎沒有一處完好,血頭血臉的站在人群中間,起伏的胸膛大口的喘著粗氣。

    基本上現在他已經不抱希望能活著出去了,雖然看不到對麵穀口的情況,但是沒有收到響箭的他猜到應該一線天裏也在發生著戰鬥,他隻能說盡力拖住這些五穀教大軍,確保大隊人馬能順利出穀。

    這片刻之間,又是三五個軍士被拿著長槍的五穀教紮了個透心涼,晃了晃身體,倒在了地上,兩旁的人馬趕忙拿著盾牌,封堵住因為減員而造成的漏洞,

    此消彼長之下,江雲周圍連十個人都不到了,

    “罷了!諸位將士,隨我一起殺個痛快吧!多殺他一個人,指揮使那裏就少一份風險。”

    江雲將那兩把戰戈交叉在胸前,加上渾身上下的血汙讓他看起來如修羅在世一般,殺氣騰騰,

    “好!!”

    眼看也是求生無望的眾人反而被激起了昂揚的戰意,將手裏的盾牌往地上一丟,撿起身旁死去同伴的戰戈,就欲要跟著江雲來一番痛快的“死亡之舞”。

    “江把總莫慌!振風來也!”

    這道嘹亮的聲音傳到江雲的耳朵裏,就好有一隻天使之手,把他這個惡鬼修羅從地獄帶到了人間。

    他轉頭望去,看到裴振風帶著先鋒營從一線天峽穀裏麵衝將而出,一個個的騎兵手裏揮舞著馬刀,如狼入羊群一般衝進了五穀教眾的包圍圈。

    江雲這邊的五穀教和南麵的重騎兵不一樣,他們可沒有厚重的板甲保護,都是粗麻布衣為主,手裏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

    已經在南麵和重騎兵的剿殺中紅了眼的先鋒營,看到這群流民一般打扮的五穀教,根本不需要裴振風的命令,一個個全都嗷嗷叫的衝殺了上去,將剛才憋屈在心頭的怒氣,全都宣泄在了明晃晃的刀尖上。

    五穀教這邊的人馬把江雲圍住這麽久,目光都聚集在他們這一百多號人身上了,對於一線天裏衝出來的官軍騎兵完全沒有防備,

    這一時間殺的是刀光劍影四射、人頭胳膊腿兒亂飛,原本鐵桶一般的包圍圈,很快就勢如山洪的先鋒營騎兵撕開了一個口子,衝殺到了包圍圈中央。

    “江兄上馬!”

    裴振風一刀削飛一名靠上前來的教眾人頭,一邊把手裏的馬韁遞給江雲。

    “所有人上馬!”

    江雲帶著著剩下的幾名軍士全部踩蹬上馬,然後丟棄手裏的戰戈,接過旁邊騎兵遞過來的兩把馬刀,跟裴振風一起,“刷刷刷”上下揮舞著兵器,就好像是秋天收割麥子的鐮刀一樣,帶著先鋒營的人馬,直接就將這包圍圈殺了個對穿而出,

    一線天這一場大戰下來,裴振風和江雲領著剩下的不足五百騎兵,頭也不回的朝著來時的原路飛奔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