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似定格在了這一秒。

    周圍奔跑的人都成了背景。

    尖叫、嘶吼、哭泣、喘息，一點一點的聽不見。

    世界一片茫然，安靜！

    大腦裏滴答滴答的隻有時間在行走。

    他！她！

    靜止在原地不動。

    她看著他……

    而他不知道在看哪裏。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恐懼，心慌，迷惘，各種感覺交織著漫過了心底防線，他又一次感到了害怕，感到了無力。

    他把柔柔弄丟了，他又一次把她丟了！

    厲偉恨自己，恨現在“無能”的自己。

    孫一柔靜止在原地不動，周圍的人奔跑逃竄，前方擁堵的樓梯終於看到了亮光，穿著橙色消防服的消防員從人群中擠了進來。

    他們呼喊著，讓大家有秩序的往外逃生，不要相互擁擠，不然誰也出不去。

    不要互相碰撞，不要出現踩傷事件注意安全……

    可是，這些聲音都被大家漠視了。

    人們驚恐的往外跑，在求生欲麵前，什麽修養、人性，全都成了浮雲，成了泡影，被拋之不見。

    孫一柔瘦弱的肩膀被大家碰著，撞著。

    身體前傾著往前撲去，摔倒後，幾次想站都站不起來。

    趴在地上，眼睛卻緊張的盯著厲偉，怕他也會被人這樣對待。

    他看不見，他看不見了！

    孫一柔焦急不已，想過又過不去，她甚至爬不起來。

    一股無力感緊緊的箍住她的心，她從未這樣害怕，這樣惶恐不安，即便當初兩次差點被聶佑琳害死，她都沒有這樣疼過，這樣想哭過。

    臉上濕濕涼涼的，孫一柔反應了會，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流淚了。

    抬起左手抹幹淨臉，不想一會的時候被厲偉看……見。

    他……會看見吧？

    女人的心如刀割一般，她曲起身子，手拄著地麵要站起。

    奔跑的人群不知是誰用力踩了她的手一下，孫一柔“啊”的一叫，疼的倒吸一口冷氣，把手抽回來。

    借著門外傳來的微弱光線，看清手背上觸目驚心的陰紅，粘著血跡，還有黑色的鞋印。

    孫一柔咬牙抬頭，發現剛剛還背朝著自己的厲偉突然轉過頭。

    他目無焦距，茫然的看著某一個點。

    可孫一柔確定，他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才準確的轉了過來。

    他是看著她的方向的。

    她叫，他聽到了。

    她疼，他感覺到了。

    他的臉色漆黑無比，說不出的感覺複雜交織，他狠狠攥著拳，努力睜著眼，嘴唇緊抿成一字。

    他的“疼”孫一柔隔著距離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而她，更心疼。

    這時，人群跑了一半，不再像之前那樣擁擠了。

    消防員擠下樓梯，到了厲偉身邊，抓著他就要往外送。

    “快往外走，不要堵在這裏！”

    厲偉的手臂動了下，拳頭握的死緊，一把就甩開了消防員的手。

    對方一愣，眼罩下的目光狐疑的盯著厲偉的眼睛。

    察覺他的“視力”有問題，好像看不見，臉上的慍怒才漸漸消散。

    “先生，我是消防員，這裏很危險，我先送你出去！”

    眼看著厲偉又要甩開他的手，孫一柔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撞開周圍的人撲到厲偉身邊，握緊他的手。

    “我這就帶他出去，謝謝！”

    感受到了孫一柔的體溫，厲偉才卸去了身體的緊繃，安靜下來。

    消防員盯著兩人，鎖著眉，又往他們身後看了眼。

    指著門的方向：“從這出去，外麵會有人告訴你們該怎麽走。”

    “好，謝謝。”

    消防員點點頭，再不管他們，跟著身後陸續進來的同伴往下麵去了。

    孫一柔捏緊厲偉的手，特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平緩，好似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似的。

    “我們快走吧，這回我抓緊你，不會再被人撞開了，這些人，逃生時力氣也太大了，我都差點……”

    兩人往樓梯上上了兩步，突然，厲偉停下，轉過頭。

    他的眼睛緊了緊，漸漸融進一絲光亮。

    孫一柔的臉在他的目光裏越發清晰起來。

    還有幾蹬就走出樓梯了，身邊還有人在跑，他們倆卻像雕塑一樣站在靠牆的這一邊。

    他在上，而她在下。

    相隔一個樓梯蹬，卻因身高的差距好似拉出了好遠的距離。

    他的目光，漸漸落在她的臉上，有些恍惚，卻是真真實實的盯著她的臉，她的眼睛。

    他能看到了！

    他又能看到了

    孫一柔好想喜極而泣，又怕他擔心，快速上前一步，站在他站的樓梯蹬上，拉近兩人距離，緊張的盯著他的眼睛。

    “怎麽不走了？”

    她不會傻的去問他的眼睛好沒好。

    他能活著，孫一柔就已經感激上蒼了。

    即使他真的看不見，即便他躺在床上起不來，但隻要他活著，孫一柔就別無所求了。

    男人終於看清她了，孫一柔仰著頭，臉上灰突突的，艱難的朝他擠出個笑臉。

    可她的臉色發白，上麵還有煙熏的痕跡，頭發淩亂，眼睛濕漉漉的還有些腫，衣服皺巴的貼在身上，別提多狼狽了。

    此時再看她的笑，厲偉隻覺得心口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著，怎麽也喘不過氣來。

    厲偉拉著她快步走出商廈，更多的消防員往地下著火點而去，與他們擦肩而過。

    向前奔跑逃難的人群，站在商廈外指手畫腳議論紛紛的人們。

    有情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感歎這一次的死裏逃生。

    有一家三口女人正在數落男人的，說今天就不該來這鬼地方，一看那擁擠的過道就知道消防安全沒有做好，著火了都沒有警報聲，如果不是有人喊，此刻被燒死在裏麵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說定是商家買通了關係才蒙混過消防安全檢查，一定要投訴，投訴到他們倒閉為止。

    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嚇的不輕的樣子，男人彎著腰安撫孩子，女人也嚇的不輕，見孩子哭偷偷抹兩把眼淚，撇過目光把臉轉開。

    還有老兩口坐在外麵的石階上，老頭正給老太太揉腳的，問她現在能不能走，剛剛奔跑時崴了腳，嚴不嚴重之類的話。

    孫一柔的目光快速從這些人的臉上略去。

    消化的過程裏，她已被厲偉拉到了商廈側麵的牆壁處。

    “厲……”

    後麵的字還沒有出口，男人突然壓下頭，凶狠異常的吻住她的唇。

    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像是失而複得的忐忑心焦，他用力的吻她，好似要把她生吞進肚子裏。

    孫一柔明白剛剛他的害怕，他的不安。

    所以他的吻，孫一柔點起腳尖全力配合。

    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張開嘴，迎接他狂風暴雨一般的掠奪。

    兩個人都吻的氣喘籲籲。

    一牆之隔，人們驚嚇、不安、感歎、慶幸。

    而一牆之隔的後麵，男人和女人緊緊摟在一起，沒有一絲空隙。

    他高，所以彎著腰。

    她矮，所以配合的點起腳尖。

    兩個人吻的難分難舍，彼此放開喘了口氣，目光凝著彼此，試探著親了親嘴，又深吻了下去，不知持續了多久……

    正午的陽光金燦燦的打在兩人臉上，絲毫沒有因為這場火而有所改變。

    天，依舊很藍。

    太陽，還是那麽熱。

    厲偉的心不再不安的狂跳了，他慢慢放開懷裏的女人，看她臉上染上兩片嫣紅。

    女人仰起頭，對著他笑。

    柔嫩的小手抬起安撫般的摸他的臉。

    厲偉的眼睛何等銳利，在她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臉時，就已抓住她的手背，看到那裏的腳印與血跡。

    目光一沉，耳邊再度清晰的響起她的叫，與那聲淡淡的抽氣。

    人群嘈雜，尖叫聲腳步聲此起彼伏。

    可不管周遭的環境什麽樣，他都能第一時間分辨出她的聲音，她的痛苦。

    厲偉的眼睛暗淡，痛心不已。

    抓著那隻“髒髒”的手，送到嘴邊就要吻。

    孫一柔往後一縮，此刻正後悔不該把手抬起來。

    因為厲偉，她忘記了身體的疼痛，自然也忘了手剛剛被人踩了一腳。

    “髒，我洗……”

    話音未落，厲偉已把她的手背湊到唇邊，狠狠的印上自己的唇。

    “對不起。”他沉著聲道。

    因為沒有保護好她，無盡自責。

    “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

    不會再讓你受傷，再讓你無助，即便眼睛真的瞎了，看不見了，也絕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絕不！

    孫一柔的眼角閃爍著晶瑩，咬著嘴唇用力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

    她主動點起腳吻他的嘴，厲偉的眼眸動了動，還想再吻她，可是看了看她的手後，決定先帶她給手消毒。

    以及，眼睛的事，那個車牌號的事，他要去一趟席彬那裏。

    厲偉把她送回新房，又給她的手消毒上藥，盯著她喝了一袋牛奶，又囑咐她睡一覺，自己很快回來，才轉身離去。

    孫一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厲偉站在牆邊，目無焦距茫然的樣子。

    一想到他那個樣子，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這場惡夢卻不放過她，不斷的在她腦海裏循環播放。

    孫一柔知道自己又鑽牛角尖了，像媽媽和繼父死時，像她被聶佑琳一把大火差點燒死時，像寶寶離開她時，像知道姚迪為了給她討公道慘死時。

    她一次又一次讓自己陷入絕望裏，再從絕望裏走出來。

    這一次，她不能讓自己陷進去。

    為了厲偉，她也不能！

    現在要找點事做，不能讓自己安靜。

    孫一柔左右看了看，看到她剛剛脫下的那件皺皺巴巴的衣服。

    裏裏外外轉了轉，除了這一件，實在沒有可以洗的衣服。

    孫一柔把兩個房間的床單被罩一起扯下來扔進洗衣機裏，客房的床單被罩根本沒用過，聽著洗衣機轉動時的聲響，孫一柔的心才一點一點安定下來。

    轉身來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眼，正想著晚飯要做什麽，門鈴響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