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林遠湘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地盯著窗外的一片葉子。

    剛才還留在窗邊的少女，如今也不見了蹤影。若不是窗台上的水漬裏還隱隱映出胳膊的形狀，林遠湘也會懷疑剛才自己看見的會不會是幻影。

    “肯定是那些怪談聽多了，弄得我腦子也不太正常。”

    可麵前填得滿當當的聽寫本駁回了這個想法。

    上麵的那些詞語，很多自己都不知道。要是腦子抽風就能學會英語，自己不如馬上退學，去精神病院裏深造數日，出來指不定連四六級也能過。

    “嘿，我說你呀，一個人愣在這做什麽？”夏淵走到林遠湘身後，猛地擊中他的背。

    “看你這麽沒精打采，不會是被最近學校裏的怪談嚇得睡不著覺吧？”

    “什麽啊，怎麽會，我可從來不相信有……幽靈什麽的。倒是你，剛才叫你告訴我單詞，你為什麽理都不理我？”

    “呀，有嗎？哦……好像你是叫過我啊。”夏淵點點頭，眼睛轉向林遠湘麵前的聽寫本，“可你不都已經寫出來了嗎，我答不答你好像也沒什麽關係吧？”

    “這可不一樣，關係大了。要是你當時答了我，我也就不會遇上……”

    窗外樹頂上，一個穿著舊式校服的少女，正跨在樹枝間，向這裏招手。

    林遠湘被突然出現的少女嚇得驟然凝固。少女看到林遠湘的樣子，便樂得捂嘴偷笑。她輕盈、柔美的身體從樹頂一躍，很快藏進了下方的草叢。

    那條雜草道一直延伸到舊校舍的庭院。寂靜、荒涼的院子裏，現在正開滿帶刺的花。

    那些花像血一般通紅，葉脈似心髒一般跳動，耷拉的莖幹似垂死的病人一般無力，布滿的針刺似牙齒一般悚然。

    “喂，你沒事吧……你今天挺奇怪的。”夏淵把手搭上林遠湘的額頭，“你這也沒發燒啊，是被最近的怪談給嚇傻了嗎？”

    “沒，沒什麽。”林遠湘驚出一身冷汗。

    他破天荒地開始向夏淵打聽起，有關學校怪談的事。

    “喂，你說，你們最近總在討論的那個琳葉學姐，是個什麽東西？”

    “啊呀，林遠湘也對這種事情感興趣了嗎？果然就是被這些東西嚇得睡不著覺。”

    “小丫頭，你現在不得了了。”

    “好啦好啦，我來和你講吧……嗯……話說應該從哪裏開始講起呢……”

    她清澈的淺棕色眼睛四處轉了轉，隨後彎成了月牙。

    “抱歉，我也好像不太清楚呢。因為我也不相信這種事。”

    林遠湘手裏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早說嘛，不然別浪費我時間。”

    他氣衝衝地趴回桌子上，打開了數學作業。

    “呀，你要幹嘛？再陪我聊一會吧。”

    “不聊了不聊了。我感覺還是做作業更管用，起碼做作業時聽不到那些怪談。”

    “可今天也沒有多少作業呀，不就是5麵數學和8麵英語7麵物理嗎，幾個小時的事情啦。”

    “對於你這種總是提前偷偷寫作業的人來說，肯定沒多少，但是我們不一樣。”

    夏淵回到位子上，看向林遠湘，可他沒寫一會就倒在桌子上，開始了午睡。

    上語文課時，林遠湘照例立起書，躲在書後麵寫作業。在他無與倫比的手速之下，作業正以可見的速度減少。

    寫下最後一個字後，他高興地將筆帽合上，把筆投進了筆盒。

    “啪！”

    筆盒失去了平衡，跌到地板上，裏麵的文具灑了一地。

    “那邊的男生，你在做什麽？把書豎得那麽高，是在偷偷幹別的事？”

    動靜吸引了老師。

    “不不，我在認真聽講，老師。”

    他把事先準備好的、鄰班同學的筆記拿出來，展示給老師看。老師眯起眼睛，湊到本子前看了好久，也沒看出什麽端倪。

    “那好，你給我講講，儒人在古文中是什麽意思。這是我剛剛講過的，你既然聽得這麽認真，想必總該知道吧。”

    “嗯……這個嘛……儒人，儒人，講得肯定是學儒學的學者。”

    老師聽了後火冒三丈，同學聽了哄堂大笑。

    夏淵舉起本子，朝林遠湘展示，可他並沒注意。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老師的臉湊到了林遠湘麵前，“說不出來你就準備抄寫1000遍。”

    “嗯……這個……那個……等等，我肯定知道，老師您先別急。”他把手緊張地搓來搓去。

    當初我為什麽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有這一招呢？

    林遠湘懊悔不已。

    “是女孩子的意思哦。”

    突然出現的調皮的少女音色，讓他身體一顫。

    窗台上，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少女，正坐在那看著他偷笑。

    “說吧，就是這個。”

    女孩溫柔的視線裏透著一抹狡黠。

    “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師看見他不僅不理睬自己，反而往窗戶外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知道，我肯定知道。”他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是少女的意思，對不對？”

    “哈哈哈……”班上的人都樂開了花。老師的臉色則經曆了晴天烏雲來回變換的大起大落。

    “明天抄好以後，送到我的辦公桌上。”

    林遠湘氣憤地把頭扭向窗外，可少女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坐過的位子上僅僅留下了一些鬆針。

    這個家夥……

    晚自習下了以後，林遠湘就把罰抄的的任務分散給了二十餘名好友，而渾身輕鬆的他，則拉住正離開教室的夏淵，帶著她到了樓梯間。

    “喂，你要幹什麽？”夏淵甩開林遠湘的手，漆黑的樓梯間讓她有些不適。

    “我和你商量一點事。”他神神秘秘地湊到夏淵耳邊。

    “什麽事啊，湊這麽近，不會是你搞大了哪個女孩的肚子吧？”

    “我連女朋友也沒有，哪會有這種事？你一個小姑娘，每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開玩笑的。你說，你到底要和我講什麽？”她笑著打了林遠湘的胳膊。

    微弱的月光下，獨處的兩人注視著對方的臉孔。因為炎熱的關係，止不住的汗水，正順著滾燙的皮膚往下落。

    “夏淵……我想說……我們……”

    夏淵覺得自己的脖子發燙。她腦海裏一片混亂，根本沒有聽見林遠湘後麵的話。

    “停停停，你先停下。”她推開林遠湘的胳膊，用手抱住胸口，在原地來回走了幾個圈。

    “你怎麽了？”林遠湘一愣。

    “現在這個時候講，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她露出通紅的臉頰，咬著嘴唇嘟囔道，“怎麽樣也得稍稍正式一點再說吧，人家還沒有準備好呢……”

    “什麽東西？講這事難道還需要儀式嗎？”

    “啊，要不你想怎麽樣，這麽隨隨便便地，誰會同意呀。”

    “等等，我們說的真的是一個東西嗎？”

    “嗯？難道不是嗎？”

    “我說的是等會陪我去舊校舍那裏，看看怪談是不是為真。你說的是什麽？”

    “啊……我……我……”夏淵感覺自己全身仿佛被潑了開水一般。

    “笨蛋，一口氣把話說完呀，拖那麽長做什麽？！”

    她揪著林遠湘的耳朵。林遠湘痛得大叫。

    “疼疼疼！”眼淚從眼睛裏擠了出來。少女看見他這幅樣子，不禁失笑。

    “好了好了，那就快和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要到舊校舍去呢。”

    鬆開手後，她雙手環抱在胸前，靠在門上，淺棕色的眼睛反射出微弱的光。

    半小時後，舊校舍後院，圍牆之外。

    “你真的看到了那個怪談裏的學姐？”夏淵靠在林遠湘身後，抓住他的衣角，用藤蔓遮住身體，輕輕問道。

    寒風吹得林遠湘的身體直打哆嗦。

    室內和室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是的。”他壓低聲音，“今天早上她就一直趴在窗戶邊，看著我們上課。”

    “真的嗎？你別嚇我呀。”夏淵的聲音開始顫抖，她抱住林遠湘的胳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東西不會現在追過吧。”

    “你不是說最不怕這種東西的嗎，怎麽現在比我還膽小。”

    林遠湘笑了。

    “誰……誰說我怕了……我隻是，現在衣服穿少了，有點冷而已！”

    “好，好。”他嚼著樹葉，看向了院內的建築。

    那是一座因為年久失修，而瀕臨傾頹的老舊房屋，主體部分采用的仍是早已淘汰的木式結構。數不清的植物在它的外牆上瘋長，掛在房梁，葉片好似一張張人臉一般，正猙獰地笑。

    一樓角落，那扇黑黢黢的窗口，在月亮寒冷的光裏，仿佛活過來一般。爬牆虎從窗邊的破洞裏鑽出，纏繞在腐爛的窗沿上，葉尖如呼吸般起伏。

    夏淵的牙齒在口中打顫。

    “要不，我們還是走吧……”她拉著林遠湘的衣服，仿佛要哭出來一般哀求道，“明天白天來也挺好的說。”

    “白天的話，不就找不到幽靈了嗎？”林遠湘撇撇嘴。

    “可你白天不是在白天看到的嗎？沒事沒事的。而且我的門禁時間也快到了。”

    “還有一個小時，不急。”他歎了一口氣，說，“如果你實在害怕的話，就在這裏守著我吧，要是我沒能按時走出來，記得替我報警。”

    夏淵扭頭看四周張牙舞爪的怪樹。它們掩藏在黑夜的迷霧裏，好像隨時會鋪上自己的後背，穿透自己脆弱的身體。

    “行，行……誰叫我跟你來了呢。”她一賭氣，從叢林裏站起來，拿著一根樹枝指向窗戶，“那就快走……別在這裏磨磨蹭蹭的了……先說好，等下你可別逃跑哦，不然我一定饒不了你！”

    “好，好。”林遠湘看著她短裙下顫抖的雙腿，無奈地歎氣。

    穿過濕噠噠的草地時，夏淵感覺老鼠正在自己腳底亂竄。它們啃食樹皮的沙沙聲，在遠處若隱若現，如同刀尖摩擦石頭。

    她縮緊脖子，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雜草堆裏，一雙雙血色的小眼睛。

    “呀！”她驚得大叫，腦袋撞上斑駁的圍牆。

    “亂叫什麽？”

    林遠湘不滿地瞄了一眼。

    “現在，你趕緊踩著我的肩膀，先爬到院子裏。”

    “啊，為什麽是我先進去呀？”

    夏淵不滿地嘟囔。

    “那我踩著你的肩膀，你把我抬上去咯？”

    “行行。但是等我進去以後，你該怎麽進去呢？”

    夏淵想起了這個關鍵的問題。要是他把自己扔在這個陰森的破宅子裏，自己扭頭走人怎麽辦？

    “你一進去，就把那個側門打開，我從那裏進去不就可以了？”

    他無奈攤攤手。這個小姑娘，怎麽什麽事都讓自己來教呢？

    “那你可別騙我……”

    “好，來，上來吧。”

    林遠湘彎下腰。夏淵遲疑了一會，然後便按住短裙，把腿慢吞吞地抬上他的肩膀。直到確認自己坐好後，她才敲了敲林遠湘的腦袋。

    “好了，你把我放上去吧。”

    “等下記得抓好。這石牆上長滿了青苔，滑得很。”

    “用不著你提醒，我看得到的。”

    她雙手扣住石牆，兩腿踩在植物的空隙裏，努力地往上攀。寄居在暗處的昆蟲順著潮濕的衣服，爬上了她的皮膚。

    “啊！快，快幫我上去。”

    少女被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嚇得不輕。她僵在原地，膚色慘白，似一具屍體。

    “好好。”林遠湘無奈地托住夏淵的屁股，把她頂到了石牆上方。

    少女踩在滑溜溜的青苔上，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側門的上方。她伸出腿，踩在磚塊的縫隙裏，有驚無險地跳回了地麵上。

    “快進來吧。”

    她打開門，招呼外麵的林遠湘。但過了很長時間，外麵都沒有一點反應。

    “怎麽了，你在做什麽？”

    夏淵的身體又開始不住地顫抖。

    “你要是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她慌張地探出頭，卻發現原本林遠湘站著的位子上已人去樓空，隻剩下一些惡心的老鼠在那個地方相互撕咬，翻滾。它們聚集在一起，體型膨脹地越來越大，逐漸成了一團紅色與黑色構成的碎塊。

    碎塊的表麵不斷地有一些漆黑的東西爆開，殷紅的液體噴的四周都是。那些老鼠的頭顱扭曲在蠕動的肉塊裏，嘴裏發出尖銳的嘶吼，眼睛則緊緊地盯住夏淵的僵硬身體，流出澄亮的汁液。

    “吱吱吱……”

    它們滾動著，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滾向夏淵的腳邊。不斷有斷肢和碎塊從肉球裏拋出去，直到最後球體再也承受不住，爆裂開來，又分散成了一群老鼠。

    “這是什麽！”

    夏淵趕緊關上門，靠在門上，捂住胸口，大口喘氣。

    “林遠湘……林遠湘呢……這個死東西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漆黑，冰冷，潮濕。

    無助的黑暗將少女包裹。

    身後，尖銳的牙齒磨在鏽跡斑斑的鐵門上，吱吱響個不停。

    她慌張地跑到舊校舍的木門前，卻發現那東西已經被人從裏麵鎖上。

    “快，快打開呀！”

    她使勁地扭動門把手，裏麵傳來了鏽蝕機械的咯吱聲。那些老鼠仍在瘋狂地碰撞鐵門。門栓已然鬆動，石灰正順著牆壁向下淌。

    “吱吱吱吱……”

    那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碰的一聲，門栓崩為了兩截。密密麻麻的黑色老鼠，源源不斷地從外麵跑進。它們撲到少女的身上，將慘叫著的她徹底淹沒。

    一陣啃咬聲過後，鼠群便哄然散去。少女原本所在的位置，現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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