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司機他們聞聲衝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哭得不像話，視線中一片模糊。

    “董事長去了？”

    我聽見司機喃喃出聲。

    我仿佛突然被驚醒，猛地站起身來抓住離我最近的那個醫生。

    “你幫我看看他，他還有救是不是？他一定沒死！”

    透過眼前的水霧，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醫生望著我的目光中帶著憐憫和沉重。

    他歎息了一聲，輕聲道：“病人已經去了，請節哀。”

    我身子一震，往後踉蹌了一下，有些沒站穩。

    醫生扶了我一把，很快將手收了回去，眼睛裏的悲憫之色更重了。

    “人死不能複生，既然你是病人家屬，就趕緊給他準備後事吧。”

    我怔忡地站在原地，腦海裏一瞬間“嗡嗡”一片，像是有什麽炸開了一樣，卻又很快地趨於平靜。

    我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心裏更是冷靜得如一潭死水般波瀾不驚。

    “死因，你們檢測出什麽來了？”

    我擦幹淨臉上的淚水，問道。

    醫生似乎沒有想到我情緒恢複得這麽快，聞言，愣了片刻，神情逐漸凝重起來。

    “我們在他胃裏發現了氟乙酰胺，是製作老鼠藥的主要成分，毒性極強。”

    “老鼠藥？”

    聞言，我和司機還有傭人都懵住了。

    麵前的醫生看了我們三人一眼，而後語氣斟酌著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最近在用藥藥老鼠，所以不小心將摻了老鼠藥的東西混在了食物裏？”

    醫生話音剛落，傭人就連忙解釋起來。

    “不可能，董事長的食物我都好好清洗過，而且用的食材也是我大清早去買回來的。更何況，慕家怎麽可能會有老鼠。”

    她說完，看向了我，急急忙忙說道，“二小姐，您之前在慕家也住了有一段時間，慕家有沒有老鼠您肯定是清楚的吧，像慕家這樣的豪門大家怎麽可能會出現老鼠呢，我也沒聽其他傭人說過拿藥來毒老鼠的事。”

    慕家的確沒有老鼠，而就算有老鼠，毒老鼠這種事，家裏的傭人肯定都會互相通聲氣。

    所以，慕天翔中了老鼠藥身亡這件事必定有蹊蹺。

    “這件事我會去查，你們先不要往外吱聲。”

    我看了眼手術台上永遠閉上雙眼的慕天翔，心底湧上一股濃烈的哀傷來。

    這個我我恨了這麽久的人突然間沒了，我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堵得慌。

    醫生這時吩咐了護士將慕天翔的屍體暫時送進太平間，又問我什麽時候將慕天翔的遺體帶走。

    “先放在你們醫院吧，等我查清楚了便好讓他入土為安。”

    醫生點了下頭。

    護士已經把慕天翔的遺體移到了手術車上，我跟著一起往急症室外麵走。

    隻是剛要出去，一個護士便慌忙跑了進來。

    “劉醫生，外麵來了一大群記者！主任讓你們先不要出……”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原本半開的急症室門便被完全推開來了，緊跟著一陣閃光燈交錯。

    “這位醫生，聽說慕氏集團的董事長一個多小時前被送往貴醫院救治，請問結果怎麽樣？”

    “據我們剛得到的消息，慕董事長似乎搶救無效已經宣布死亡了，情況是否屬實？”

    一群記者突然湧了上來，扛著長槍短炮直往裏麵擠。

    “這裏是醫院，不能大聲喧嘩，還請你們出去！也還逝者一個清淨，這是對逝者最起碼的尊重！”

    醫生一邊擋著不讓記者進去拍，一邊疾言厲色斥責道。

    他話音落下後，有短短兩秒鍾的寂靜，緊跟著爆發出來的轟動聲更大了。

    “逝者？這麽說來慕董事長真的去世了？”

    “慕董事長身體一向硬朗，並未傳出得了什麽難以診治的病症，怎麽突然會去世？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醫生，請問慕董事長因什麽病去世的？”

    “安靜！請你們都出去！”

    醫生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我大腦還處在空白的過程中，有記者認出了我，倏地將一隻話筒遞到了我麵前。

    “慕二小姐，請您回答一下我們剛才的問題？”

    他這一問，越來越多的話筒朝我伸了過來。

    “慕二小姐，慕夫人和大小姐怎麽沒過來？是否慕董事長已經將她們劃出了慕家家譜？你現如今是否成了慕家唯一的繼承人？”

    “慕二小姐……”

    周圍的聲音嗡嗡直響，像有上百隻蒼蠅在我耳邊亂轉一樣。

    我被吵得頭疼，麵前一張張臉上隻有對敏感新聞的熱衷，那一雙雙眼睛裏的情緒是漠然的，漠然得讓我心寒。

    這就是人心麽？

    一個人死去了，他們想到的就隻有挖掘新聞，全然沒有顧慮過半點生者和死者的感受，多可怕啊。

    我心底泛起一陣陣涼意，隨著耳邊“嗡嗡”的聲音不斷加大，頭疼得幾欲裂開一般。

    “都閉嘴！”

    突然，一道暴怒的厲喝聲響起。

    熟悉的聲音讓我一怔，抬頭看過去時，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撥開了攔在我身前的記者，疾步朝我走來。

    “汐顏，我來晚了。”

    他看著我的眼睛裏滿是愧疚和心疼，一把將我攬進了懷裏。

    這一刻，我鼻子一酸，心底的委屈猶如山呼海嘯般洶湧而至，淚水瞬間沾濕了眼眶。

    “池總，您……”有記者回過神來，想要發問。

    “滾！”

    池冥琛壓製著怒意一聲厲喝，我臉被他護在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他寬厚胸膛上傳來的震動。

    “池總，我們隻是想拜訪下……”

    有記者不死心。

    池冥琛倏地攬著我轉了個身，麵對著一眾記者，聲音裏的狠戾讓人不寒而栗。

    “明天，你們在場所有人都將收到法院傳票！”

    “池、池總……”

    “再不走，本市以後別想混下去了，我池冥琛說到做到。”

    他話一說完，堵在跟前的記者猶豫了幾秒鍾後，“呼啦啦”地散了個幹淨。

    我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感覺半邊身體都發軟了一般。

    池冥琛察覺到了我的身體反應，用手托住了我，輕聲安撫。

    “汐顏，已經沒事了。”

    我低頭抿著唇瓣看著腳尖許久，啞聲開口。

    “池冥琛，他走了。”

    “嗯。”池冥琛聲音聽起來沉了幾分，摟著我的手也越發用力。

    “我知道的，我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我依舊低頭看著腳尖，心道，如今這世界，信息傳播得可真快啊。

    “汐顏？”

    池冥琛見我不說話了，當即擔憂地喊了我一聲。

    我抬起頭來，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掙脫出他的懷抱，轉頭看向躺在手術車上，被蓋上了一層白布的慕天翔。

    少許過後，我緩緩開口：“送去太平間吧。”

    我離開了醫院，池冥琛也跟在我身旁，見我拿出車鑰匙，忙按住了我的手。

    “你情緒不好，我來開車吧，你去哪？我送你。”

    “慕家。”

    我沒拒絕，將車鑰匙收了起來。

    池冥琛應了一聲，帶著我上了他的車，我係安全帶的時候，注意到他看了我好幾次。

    “吧嗒！”

    安全帶應聲扣上，我轉過頭去看他。

    “你放心，我沒事。”

    我語氣說不出的平靜。

    池冥琛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幾秒鍾，最終沉沉歎了口氣。

    “沒事就好。”

    他發動了車子。

    我看著窗外，醫院逐漸在視線中遠去。

    良久，我開口了。

    “慕天翔的死有意外。”

    我沒去看池冥琛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道：“醫生說他中了老鼠藥才毒發身亡的，可慕家不會有老鼠，傭人也不會買著老鼠藥來玩，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在他的食物裏放了老鼠藥。”

    “跟過來醫院的那個傭人否認下毒，我看也不會是她，下毒的另有其人。她說早上慕天翔用餐的那套餐具還沒洗，我打算直接報警，叫刑警驗毒驗指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要跟他說這些，或許是心裏頭被什麽堵得發慌，不開口我會受不了。

    我說完之後，車廂內靜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池冥琛正在消化剛才我那番話的內容。

    過了約摸一分鍾左右後，我才聽到他的聲音。

    “別怕，我會幫你查。”

    我心頭微顫，抿了下唇，沒說話。

    這時，車子停在了一個紅燈路口。

    池冥琛默了默，再次開口：“如果你心裏實在不舒服，就哭出來吧。”

    我察覺到他的視線正落在我身上，夾雜著深深的擔憂和憐惜。

    我緊握著雙手，沒有膽量轉過頭去和他對視。

    我曾經對慕天翔那樣恨，恨不得他去死，所以這時候怎麽會想哭呢？

    之前在急症室裏，我哭，我想我大概是曾經希望他死掉的心願終於達成了，喜極而泣吧。

    我努力這樣想著，努力這樣麻痹自己，可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下來了。

    “你說，他怎麽就這麽死了呢？”哽咽的嗓音自我喉嚨裏溢出，“他才告訴我他患了胃癌晚期，隻有兩三年可活了，我都還沒來得及把這消息告訴我媽，讓她高興……”

    我終於忍不住低聲嗚咽著，用雙手捂住臉，彎下腰將身子蜷縮成了一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