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鋤禾日當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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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把蔣慧芳的銳氣銼得沒影,一道手電忽然打了過來。

    王翦眯眼看過去,就看到幾個高矮不一的人影晃過來。隻聽王桐喊了一聲:“媽!”

    她這才看清楚,那其中有一個就是她便宜老媽陳如玉。於是暗中踹了蔣慧芳一腳,也走過去了。

    跟陳如玉一塊回來的是聯防隊的人,外號石敢當。村裏幾個大隊抽出來幾個思想覺悟相對比較高的人,與隔壁幾個村一塊組建一支聯防隊,每個月輪班巡值,專門負責幾個自然村裏的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這位石敢當同誌前兩年退伍,長得人高馬大,從小就皮實能打,所以人送石敢當,差不多算清源村的門神了。小孩在外麵受欺負了找他,村裏人之間有齟齬了也找他……但是作為一個受黨熏陶的老預備,一般這人能瞎嘰嘰就絕不動手,動了手也是點到為止。但他有案底,這個案底就是他轉正的最大障礙。

    聽說以前他年輕氣盛打傷過人,就因為這一點,預備期被無限拉長——

    石敢當一臉板正,相當嚴肅,儼然把聯防隊這個民間群眾組織當成了黑貓警長,看了看蔣慧芳,嚴重懷疑剛才兩姐妹正跟她打架。這也是聯防隊的職責範圍:“你們三個剛才窩那裏幹什麽?”

    王桐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管得真寬”。

    黑夜也蓋不住石敢當的臉黑:“你說什麽?”

    王桐“嗤”一聲,懶懶地說道:“沒幹什麽。”

    石敢當有點鬱悶。難道他問得不對?

    陳如玉趕緊出來和稀泥:“桐桐你好好說話,馮蕭專門送我回來的……”

    王桐對她親媽也沒什麽好臉色:“我有不好好說話嗎?媽,還站那裏幹什麽?折騰一夜了,回去睡覺。”說完也不等陳如玉,就扭頭抱著暖壺走了。

    陳如玉尷尬地衝馮蕭笑了笑:“這孩子……”

    馮蕭看著王桐的背影,眼神莫名有點受傷,對陳如玉道:“玉嬸,那我就走了。”

    “不進去坐坐嗎?”陳如玉不好意思。

    馮蕭搖頭,說了句:“不了。”你家女兒王桐不歡迎。

    看著石敢當一個人孤身離開,王翦感到自己好像瞄到了一個關於王桐的大八卦。於是手指頭戳了戳這位不知道該叫阿姨還是叫媽的陳如玉,醞釀了半天,才擠出個“媽”字:“石敢當……我是說,馮蕭跟我姐……”

    “瞎說什麽呢!”陳如玉一口否決,扯著她望向像根水泥柱子似的戳在門外的蔣慧芳,眼神莫名有點畏色,討好般地問,“慧芳,你怎麽還站著呢?趕緊進去吧。”

    蔣慧芳僵硬地扯開自己的嘴,送給陳如玉一個破天荒的笑,然後僵屍一樣過來攙陳如玉。在她的手還沒有碰到陳如玉的時候,就被王翦給避開了:“嫂子,你剛才不是摸了狗屎嗎?這髒手也來摸我媽。”

    蔣慧芳:“……”

    陳如玉:“……”

    雞飛狗跳的一晚終於結束,王翦鎖了大門後,王桐已經炒了三盤醬油炒飯,沒有蔣慧芳的份。王翦終於得以坐下填飽肚子,突然覺得這寒酸的醬油炒飯不知道是因為醬油的不摻假還是因為米飯的純天然,竟然香得比她以前吃過的任何東西都好吃。

    蔣慧芳現在看到她們兩姐妹跟看到兩條毒蛇似的,隻要不來找她晦氣,她巴不得自己變成隱形人。於是踮著腳就把老王睡前留下的一攤花生殼魚骨頭都收拾幹淨,裹著團悶氣回去睡了。

    沒錯,沒心沒肺的老王好像以為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他家裏的女人們都不會出事,所以已經安心去睡他的大頭覺了。

    王桐就開了電視,發現沒有任何節目或者電視劇,隻有雪花片,於是隻好不甘心地關了。

    陳如玉就絮絮叨叨地數落她:“你怎麽也不跟馮蕭好好說話?”

    王桐冷笑:“……這話您怎麽不問我爸?”說完丟了筷子走了。

    陳如玉滿頭滿腦的母慈子孝沒法發揮,於是扭臉把目標對向王翦:“……翦翦,你這一天跑到哪裏去了?可把媽擔心的。我聽培明說你掉河裏去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王翦也是聽得滿頭星星。

    她發現自己是真賤,習慣了張佳慧女士那火炮一樣的風格,竟然一時對陳如玉的溫水煮青蛙式摧殘也相當受不了。於是扒拉完最後一口美味的醬油炒飯,把嘴巴一抹,說道:“我以後會小心的,媽你慢吃。”

    陳如玉眼神黯黯地:“哎,你們都不願意聽媽說話。”

    陳如玉年紀不是很大,起碼在王翦眼裏,她應該風華正茂才對。那個年代的人,十六七歲就結婚了,生王彪估計都沒超過二十歲。她才四十左右的年紀,怎麽就跟七老八十一樣自怨自艾呢?

    王翦發現自己是愚孝大隊大隊長,這會兒腳步就發沉,怎麽都走不開了。一個人之所以會產生無法預估的變化,一是性格所致,二是環境所致。當大環境都是壓抑而封閉的時候,那麽這個人性格無論如何,最後大都殊途同歸。

    張佳慧不是這樣的嗎?

    那終日的埋怨與不如意,有她自己的責任,也有她爸的責任,連她王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人與人的影響都是相互的,力學第一堂課就告訴人們,所有的力都是相互的。生活跟科學一樣,那些理想狀態的設定條件,在地球上其實都不存在。

    於是她就把屁股又粘了回去,從她媽盤子裏又扒了點炒飯過來,一粒一粒揀著吃:“突然發現沒吃飽,媽,你分我點。”

    陳如玉溫和地笑了笑,又給她撥了小半盆:“吃吧,別餓著。你正長……”

    說到一半她愣住,她的小女兒早已經不是長身體的年齡了。她早就已經長大了,而且長得很壯實。一想到王翦也已經長大,她就忍不住一陣熱淚。

    時間過得真快。

    王翦不明白她怎麽說著說著就哭了,隻是忽然意識到一個比較嚴峻的問題。

    特麽她好像屬於肥胖人士。

    前世一米六,體重始終徘徊在九十斤左右。

    現在——高足有將近一米七,體重……好像也不止一百二吧?

    天,她沒法接受,這貨這麽些年是不是隻顧著吃了?

    香噴噴的炒飯瞬間變得味同嚼蠟,她把盤子一推:“好像又飽了。”

    陳如玉理解不了她的反複無常:“這麽快飽了?還有呢。你爸說了,糧食都是種出來的,不能剩飯。”

    “媽,我教你一句詩,下回你教小禾的時候用得上。”王翦說道。

    陳如玉被嚇到了:“詩?”

    這玩意兒不是書本裏才有的嗎?王翦這才讀了幾本書?她連個小學都沒讀完,突然要教她詩,這不是嚇人的麽?

    王翦最高學曆小學兩年級,而且以她的智商,這兩年跟白讀也沒什麽區別。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陳如玉:“……啥,啥意思?”

    “意思就是呢,教人要好好吃飯不能浪費糧食,農民伯伯種田是很辛苦的。”

    陳如玉:“農民伯伯?”

    “這孩子,自家都是農民,還農民伯伯。除了伯伯,不還有農民奶奶麽……”

    王翦哀歎:沒法聊天了。

    於是趕緊把這段扯過去:“反正就這個意思,您記不住,我再多教您幾遍。小禾要上幼兒園了吧,那會兒用得上……”

    “幼兒園?”又是嘛個鬼玩意兒?

    王翦扶額。

    這會兒清源村附近還沒有幼兒園這麽先進的托管所。

    於是她立刻又把話題一轉:“……那個不扯這些了,您想學我以後再教您。就是啊……那個,媽,您剛才上哪裏去了?我去聯防隊值班室找過你。”

    陳如玉這才想起這茬,歎了口氣:“雪珍兒子大病了,差點過去。”

    “什麽?”王翦大叫起來,“張錦鴻……”

    “還好送去醫院了。我去聯防隊找人的時候就遇到他兩口子,聯防隊幫著找了輛車,連夜送走了。我看雪珍都沒了主意隻曉得哭,我也就跟著去了一趟。還好,人還有得救。”

    難怪找遍了全村都沒找到她,原來是跟去醫院了。

    王翦緊張地問:“醫生說什麽病了嗎?”

    陳如玉說:“……叫什麽腦,乙腦。哎,聽說會留後遺症,恐怕變傻子……”

    王翦心裏“咯噔”一下,挺不是滋味。

    假如真的是乙腦,那麽貽誤最佳的治療時機,這種後遺症真的——一言難盡。張家現在的家庭條件就不好,如果張錦鴻還這樣,那就是雪上加霜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