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大院兒裏。

    汪裁戴著一個超大的墨鏡，遮住半張小臉兒，嘴巴冷酷地抿緊，雙手交叉在胸前。

    “你怎麽回事兒？”小孩兒站在台階上，平視一個青年人，“我叫你你怎麽不應我？”

    那青年人憨厚一笑，道：“您叫我‘健康’，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康健看著汪裁，指了指小孩兒腳邊的包裹，“需要我幫您拿嗎？”

    “哦。拿吧。”汪裁表情古怪，睨了一眼康健，“我之前也喊過你‘健康’，第二次了還沒能反應過來？”

    康健二話不說將汪裁的包裹提起來，老實地說：“我不太習慣有外號。”

    兩人往大樓裏走，試用期沒過，新人沒有權限，尚且不能獨自開啟通往地下的電梯。康健看著電梯旁邊的虹膜辨別係統，眼神閃了一下。

    “嗯？寶貝兒回來了。”

    一道溫和的男聲響起來，康健下意識挺直了背脊，轉過頭，看到晏雲開慢悠悠從樓梯上走下來，連忙打了聲招呼：“六組長好。”

    “你好。”晏雲開朝他笑了一下，接過他手中的包裹，“我來拿吧，培訓時間快到了，你快上樓去。”

    汪裁一改剛剛欺負新人的冷酷畫風，軟綿綿笑嘻嘻地抱了一下晏雲開的腰：“我回來啦。”

    康健點點頭離開，電梯“叮”地一聲開啟，他向上走了兩步樓梯，回過頭去，電梯廂中，晏雲開低著頭揉汪裁的腦袋，金屬門緩緩合上。

    康健呼出一口氣，將微微出汗的手心往褲子上抹了抹。

    負二樓。

    晏雲開徒手拆開包裹，嘀咕道：“你又買了什麽吃的？”

    “唔，買了一些零食，還有一個做成手雷樣式的翻糖蛋糕。剛剛進大門過安檢的時候還被保安大叔檢查半天呢。”汪裁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咦，我趙叔呢？”

    “被老劉借走了。”晏雲開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將零食放在桌上，在櫥櫃裏翻找茶葉。

    “別喝茶了，小冰箱裏有冰闊落。”汪裁熟門熟路地在牆角的小冰箱裏拿出兩瓶冰可樂，“來喝下午茶吧。”

    晏雲開拆開一包薯片，叼了一片在嘴裏，打開電腦開始辦公。

    汪裁將那份手雷樣式的蛋糕切成兩截，取了一份放在晏雲開手邊，不經意瞥了一眼電腦屏幕，問道：“你在做什麽？”

    “唔，分析那七個新同事這幾天入職培訓的成果。”晏雲開點開一個數據圖，觀察了一會兒，又切出一個文檔，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出幾行備注。

    汪裁湊過去看，評價道：“都有進步誒。”

    “嗯。”晏雲開用手指虛指了幾個名字，“這三個都挺穩的，特別是唐珩，有天賦，還努力。”

    “康健的表現有點不穩定，有的地方突飛猛進，有的項目反而過於平庸。”汪裁咬了一口蛋糕，隨口道，“感覺怪怪的。”

    晏雲開餘光瞥了他一眼：“怎麽說？”

    “不知道啊，直覺，有點別扭。”汪裁聳了聳肩，“也可能是剛入職心態沒調整好吧。”

    晏雲開：“不會吧，錄取之前的評估會議，心態也是很重要的一環，七個人都挺穩的。”

    汪裁口中塞著吃的，說話含糊不清，很不以為意地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嘛，評估也不可能把一個人扒透吧，怎麽可能。”

    興許是受到小時候成長環境的影響，汪裁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小孩子心性，但某些時候特別拎得清，說他天真倒也天真，可從小生長帝王家，冷眼看人的本事倒是不比大人差。

    晏雲開重新翻看了一下眾人培訓時的記錄，在這件事兒上稍微上了點心，打算抽空找康健談談話。

    傍晚時，被劉臻言借去做苦力的趙盜機回來了，手中提著飯，看到滿地零食包裝時眉頭不禁一挑。

    “你回來了。”晏雲開指揮著汪裁掃地，“下午忙活什麽呢？”

    趙盜機將飯放到一邊，前去洗手，隨口答道：“去了趟中南海，幫忙加固三道防線，以前的隻能防鬼魂，劉臻言說現在要開始防魔了。”

    雖然劉臻言嘴上說著不在意魔氣的事情，但實際上還是開始著手準備防禦了。

    汪裁吃零食吃飽了，暫時不想吃正餐，提著自己的那份飯出去。晏雲開也不太餓，從桌底下拖出一個體重秤，脫了鞋站上去，低頭一看。

    一聲尖叫！

    趙盜機擦著手，快步走出來，納悶道：“怎麽了？”

    “我胖了五斤！”晏雲開露出一絲悲憤，“我不吃晚餐了，拿走！”

    “你太瘦了。胖點好看。”

    “好看什麽好看！”晏雲開撩起襯衫，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左看看右看看，凝著眉頭，憂心道，“沒有贅肉吧？”

    趙盜機歎氣：“沒有，小蠻腰。”

    晏雲開不信：“別哄我。我天啊，前段時間天天加班，怎麽還胖了。都怪你，一日三餐加夜宵地投喂，沒安好心。”

    趙盜機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語，上前幾步，將他衣擺拉下來，雙手在其腋下一攬，把晏雲開整個人抱到桌上坐著。

    “看，輕而易舉。”趙盜機摸摸他的臉，“不胖，別鬧了。”

    晏雲開還在悶悶不樂，趙盜機傾身而上，在他頸邊聞了聞，微微挑眉，道：“這香水味怎麽和早上你噴的那個不一樣？”

    “啊，你狗鼻子啊。”晏雲開偏著頭，抓著男友一頭毛寸，終於笑了一下，“這中午遊優送的，味道清淡，還蠻好聞的。你喜歡嗎？”

    趙盜機低沉地笑，輕輕啃了啃他的頸側。

    “別吃飯了。”晏雲開還很在意體重的事情，“來，吃我。”

    他說著，細長手指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的領帶，小巧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衣領扯開，露出深刻的鎖骨，扣子一顆一顆被解開——

    趙盜機的手覆上他的，順著手背往裏摸，探進襯衫裏麵，反複摩挲著細嫩的皮膚。

    “變個法術，親愛的。關燈。”晏雲開低笑。

    趙盜機難得顯露一絲不耐煩的情緒，甩了個響指。

    電燈閃爍了兩下，熄了。

    ……

    華燈初上。

    街邊高樓霓虹亮起，路上車流不息。

    七個新人分散在帝都的地鐵站、公交站等人群密集的地方，今晚他們的課外活動——在人群中辨認妖怪。

    楚陽明和唐珩一組，兩人蹲在地鐵站入口處，戴著兜帽和口罩，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來的旅客。

    “我覺得傻蹲在這裏這樣不行。”唐珩說，“你看那個巡警，一直在警惕地盯著我們。”

    楚陽明站了起來，錘了錘酸脹的腿，張望一番：“要不我們找個地兒坐著吧？”

    唐珩也站起來，與他一道往外走，附近有一個商場，人也很多。唐珩原本想要摘去口罩，突然，他眉頭一皺，飛快地轉過身去，卻見人海茫茫。

    “怎麽了？”

    “有人在跟著我們。”唐珩對於別人的視線很敏感。

    楚陽明想了想：“可能是教官吧，或者來監督的前輩。”他掏出手機，“我給開開發短信問一下。”

    過了一會兒，楚陽明疑惑道：“開開說組織沒派人跟著我們，他和他男朋友正好在這附近逛街，等會兒就過來，跟在後麵看看情況。”

    唐珩點點頭：“那我們繼續往前走吧，自然一點，看起來不要有警惕心。”

    兩人在商場外的廣場閑逛，偶爾遇到疑似妖怪的人，便上前搭訕。

    二十分鍾後，廣場的噴泉後麵，晏雲開遠遠地觀察著楚陽明和唐珩，而趙盜機手中拎著幾個袋子，視線掃視附近可疑的目標。

    “人太多了。”晏雲開歎了一口氣。

    趙盜機鎮定地說：“還好。”

    楚陽明和唐珩繼續往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走去，晏雲開二人同他們保持這一段距離，一直留心周圍。

    “給楚陽明發短信，讓他們兩個暫時分開走。”趙盜機盯著某個背影。

    晏雲開照做了，楚陽明收到短信，跑去M記甜品站買甜筒，唐珩慢悠悠地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坐在長椅上。

    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手中拿著一疊傳單，很自然地走到唐珩身邊，說道：“先生，遊泳健身了解一下。”

    “不要，謝謝。”唐珩沒接。

    那男人微微笑了笑，出其不意地抬手觸碰到唐珩的靈台，唐珩坐在椅上，退無可退。那男人在虛空一抓，唐珩的三魂七魄被揪了出來，塞進一個小玻璃瓶子裏。

    他拿出另一個瓶子，將一個灰蒙蒙的魂魄塞進唐珩的身體中。

    男人隨手將瓶子塞進口袋，抱著手中的傳單轉身離開，拐角處，一個男孩兒滑著滑板飛了過來，下台階時輕輕一跳，原本是想炫技，卻恰巧撞了一下那個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男孩兒見撞到了人，驚恐地睜大了眼，不停地鞠躬，“對不起！”

    “不要在這裏玩滑板。”那男人看到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警告了一句，轉身離開。

    男孩兒重新踏上滑板，輕笑了一下，手中顛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長椅上，晏雲開輕輕一抓，將尚未融合的陌生魂魄重新揪了出來。

    男孩兒吹了聲口哨，滑著滑板過來，將玻璃瓶交給晏雲開：“晏哥，叫我新世紀的盜帥楚留香。”

    周圍時不時有人經過，然而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和迅速，隻是片刻之間，唐珩就已經魂魄出竅又重新入體了。

    晏雲開比了個拇指：“謝謝了，要是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個瓶子再放回去就更好了。”

    男孩兒比了個OK：“交給我吧，趁他還沒發現玻璃瓶被調包，還來得及。”

    晏雲開一手掐訣，用上偃骨的力量，幻化出唐珩的魂魄，參上自己的一分神識，塞到玻璃瓶裏。

    “小心，謹慎！”晏雲開囑咐，“順便麻煩你盯著他，看看他之後去了哪裏。”

    男孩兒接過瓶子：“好的，走了、”

    唐珩茫然地看著麵前的人，過了一會兒，才拍拍額頭，鬱悶：“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想吐。”

    趙盜機手上還抓著那個灰蒙蒙的陌生魂魄，問：“怎麽處理這個？”

    那邊楚陽明拿著兩個甜筒過來，驚訝：“發生什麽事情了？”

    晏雲開看看三人，無奈搖搖頭：“我要先回趟單位，你，唐珩，你從現在開始，要裝作你自己，明白嗎？”

    唐珩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要假裝被人替代了，是吧？”

    “對。”

    唐珩已經緩過勁兒來了，沉重地說：“那我懷疑康健也被人調包了。”

    “還有賴安。”楚陽明補充。

    晏雲開摸出一張符紙，折成三角，將陌生魂魄關在裏麵，放進口袋裏。

    “知道了。你們一切照常，要是有異常的狀況，隨時匯報。”

    晏雲開看了眼時間，轉頭看向趙盜機。原本他倆打算逛完街就回家洗洗睡了的，沒想到臨時又出了這種事情。

    趙盜機抬了抬下顎：“送你加班。”

    劉臻言辦公室。

    灰蒙蒙的魂魄蜷縮在牆角，他的模樣看起來和唐珩並不像，但體格看起來很精壯，應該在體能方麵和唐珩很相像。

    謝智摸了摸額頭上的獨角，將角按了下去，恢複了圓潤的發際線，正經道：“他說的都是實話。”

    這個遊魂生前是一個雇傭兵，死了之後被一個術士招魂，培養了起來。隻要他能混進九處，隨時待命，對方許諾事成之後讓他投胎到富貴人家。

    因為那術士時刻掩著臉，他也不知道對方的長相，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對方是個老人。

    “老人。”晏雲開喃喃著。

    劉臻言冷笑了一聲：“投個好胎？他連輪回都敢插手，插手九處之事也不奇怪了。”

    幾個人又逼著這個魂魄交代了與對方接頭的一係列注意事項，最後將他拘了起來。

    “這種遮遮掩掩的風格，和操縱陳塗的是同一個勢力吧？”晏雲開猜測。

    劉臻言吸了一口煙，問：“那自稱楚留香的小鬼頭靠譜嗎？”

    晏雲開：“放心，妖委會的新人，挺穩重的。”

    劉臻言緩緩吐出白煙，煙霧之中，他垂下眼簾，神情有種高高在上的慈悲，又顯得十分冷漠。

    他笑了一下，將這種神秘感破壞殆盡，漫不經心地說：“抓住這個機會，下棋要兩個人下才有意思，怎麽好意思讓對方一個人操控棋局呢……”

    晏雲開小拇指動了一下，他閉上眼，感受到被自己分出去的那一抹神識，藏匿在小小的玻璃瓶中。

    瓶塞被打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腦海中說：“唐珩的魂魄，拘回來了。”

    神識探出，那一邊是一個裝修得很潦草的毛坯房，其貌不揚的男人舉著玻璃瓶，將魂魄抓出來看了看。

    “嗯。快放起來吧。”另一個聲音說，“等鬼三適應了九處，再和他聯係。”

    又是一片黑暗，玻璃瓶被收了起來。

    晏雲開睜開眼，淡淡道：“他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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