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在派出所裏錄口供時，謝長卿有種恍如隔世的滄桑感。

    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轉過頭去看身旁眉眼耷拉、不住打嗬欠的女子，仿佛想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麵前的人是否真實一樣。

    “謝先生，請你說一下當時的事情經過。”

    後勤警員一邊做筆錄，一邊心裏納悶，怎麽這三人中的年輕男女這麽麵熟呢？

    謝長卿呆呆地開始講述一個小時前遭遇疑似黑社會團夥離奇打擊報複的經過，很簡明扼要，大意就是，幾個月前他們莫名其妙被綁架，後來那些人被抓起來，其中一個逃走的蠟筆小新眉據說離開避了陣風頭，回歸後碰上他們就來打擊報複了。

    “當時，他們把我打了一頓，然後，她被他們擄走，我想追但沒追上。”說到後麵，他情緒十分低落，連自己身上的傷也隻是一帶而過。

    “再後來，他們就都落網了。具體的事情，可能要問他們兩個。”

    警員點了點頭，轉頭又問那個中年男人。

    “劉先生，報警人是你吧？請你詳細說下事情經過。”

    劉大叔神色間還有些後怕，此刻卻眉飛色舞地娓娓道來。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是跑出租的，今天剛好夜班，在XX城那邊接了這對小情侶來AB小區這裏，因為裏麵街道太窄、停了太多車不好調頭，我就把他們放在街口就走了。結果走了幾百米，上來一個客人，跟我說後座落了個手機，還沒密碼那種。我一想八成是他們落下的，畢竟當時這姑娘神誌不清，小夥子要抱她下車，可能就沒顧得上手機。幸好那客人路程也短，我就調頭回來，準備用這個電話打過去，或者直接找那小區保安問問。結果，就碰上那夥人圍毆這小夥子！”

    劉大叔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停下來喝了口水，又繼續說：“我年紀大了，腰也不好，打架幫不上忙，我就偷偷躲起來打了110，然後看著那幫人把小姑娘扛走了，我想攔他們，但是又不敢打草驚蛇，就悄悄跟在他們後麵很遠的地方，方便跟你們通報位置。沒想到，最後你們竟然沒派上用場！”

    他一拍大腿，神情十分遺憾，看得警員臉抽抽，怎麽這話聽起來這麽怪呢？

    “我雖然老了，但眼神可好，不然怎麽開出租呢？就是隔著二百米，我也能看的清清楚楚。那夥人準備把小姑娘扛上車的時候，我心想壞了，隻怕要跟丟了，又打算跑過去開我的車跟蹤他們。結果，說時遲那時快啊，小姑娘跟鯉魚打挺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扛著她的那個男人頭一箍，趁勢就翻到了壯漢身後，然後踹他的腿彎，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小姑娘花了十來分鍾把他們都打趴了，我壯著膽子上前去問她要不要幫忙，順便問她手機的事。再後來，你們就來了。”

    眾人聽了一番劉大叔的說書似筆錄，臉色各異，就連旁邊值夜班有些沒精神的幹警都聽得神采奕奕，隻恨不能親臨現場觀摩這一幕。

    劉大叔又忍不住轉向言小酒問道：“小姑娘，你先前是喝醉了吧？怎麽還這麽能打？莫不是練了什麽祖傳的醉拳？”

    一旁的幹警也目光灼灼地看向言小酒，向往之心濃濃。

    她打到一半的嗬欠被憋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什麽醉拳，大叔你聽說書聽多了吧？我隻是學過一點散打而已，不值一提。”

    旁聽幹警忍不住插嘴：“姑娘你什麽段位？”

    言小酒脫口而出：“好像是青龍吧，不太記得了。”

    原本躍躍欲試有著切磋之心的幹警頓時偃旗息鼓，又記起這對年輕男女是情侶，不免對謝長卿投去了欽佩的目光。

    有這樣的女朋友，雖說大部分時候要俯首帖耳裝小綿羊，稍微有些難熬，但也有大大的好處，你看，比如像今天這樣危險的情況，若是普通的弱女子，隻怕來報案的由頭就不是搶劫傷人、綁架未遂，而是強暴綁架、失蹤什麽的了。

    “咳咳——”

    負責做筆錄的警員年紀大一點，有些不滿這位小年輕的跳脫，用筆蓋那頭敲了敲文件夾，以示警告。又看向三人中的唯一女性，卻據說是酒醉之後還能以一打三的傳奇女子。

    他問：“言小姐，就你知道的部分，剛剛這位劉先生所說的情況是否屬實？”

    “差不多吧，不過我沒他那麽厲害啦，我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開始被我偷襲的壯漢是三人裏麵最厲害的一個，搞定了他，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打到後麵，我也有些體力不支，要不是你們及時趕到，很可能會被他們逃走呢。”

    言小酒十分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對方的馬屁。

    這話可比那劉姓司機順耳多了，警員滿意點頭，在筆錄上添上最後幾筆，跟他們透露了點信息。

    “三個嫌疑犯我們已經收押了，你們這邊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案情很清楚，就是蓄意報複、惡意傷人，還企圖猥褻女性，再加上很可能存在的涉黑背景，夠他們判上不少年了。”

    最後，還總結式地升華了下主題：“你們都是好樣的，麵對惡勢力無所畏懼，勇於和惡勢力做抗爭。尤其是言小姐，非常不錯，我剛剛調閱了下記錄，上次也是多虧了你，那三個買賣毒品的慣犯才得以落網。還有劉先生，拾金不昧，見義勇為，也是好樣的。等年底指標出來，我們爭取給你們頒發個良好市民獎……”

    三人走出警局時，已是午夜零點過後。

    言小酒再次感謝了劉大叔撿到了她的手機，還有報警一事。後者得了警員的誇獎十分高興，大手一揚，直道“應該的應該的”。至於謝長卿，雖然剛剛到派出所後被簡單包紮了下，身上幾處小傷口的血止住了，但神色仍舊有些萎靡不振。

    “走，帶你上醫院檢查下，別落下什麽內傷。你後麵不是還有比賽嗎，這回可不能又耽誤了。”

    言小酒拉著他就要去攔車，劉大叔聽到這話，立馬折返回來。

    “姑娘，你們要去醫院啊？來來來，我送你們過去，不打表！”

    “那怎麽好意思？”

    上了車後，劉大叔還口若懸河地誇獎了一番言小酒的身手，最後才意思意思地表揚了下謝長卿：“小夥子你也好樣的，雖然身手沒女朋友好，但保護女朋友的心卻是很珍貴的。你不知道，這年頭嚇人的新聞可多啦，一對小情侶碰上搶劫的，男的拔腿就跑，女的後麵遭遇可慘……”

    女朋友三個字一出，後座兩人臉色都有些詭異。

    言小酒張了張口想解釋，轉念一想，幹脆沒解釋，就當是提前演習吧。

    謝長卿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反應倒也不大。

    到了醫院門口，劉大叔笑眯眯地跟他們道別，繼續上夜班去了。

    言小酒這才有機會小心翼翼地關心謝小夥子的心理健康問題：“你怎麽啦？該不會是因為警察叔叔沒誇你，心裏不高興了吧？”後麵一句自然帶了絲調侃。

    然而她活躍氣氛的努力並沒有奏效，謝長卿仍是一副憂鬱的模樣。

    “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他垂著眼皮，不敢看她，但兩人身高差距在那裏，除非他把眼睛閉上，不然怎麽都避不開。隻得遊離著眼神，左顧右盼，這副神情看在言小酒眼裏，有些像做錯事的多多，半是心虛半是害怕地迎接她目光的洗禮和審視。

    她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怎麽會呢？你可是要為國爭光的運動員呀，玩遊戲也比我厲害多了。”

    謝長卿的聲音悶悶的：“可是我保護不了你，保護不了任何一個人。”說到最後，聲音一低再低。

    完了，小夥子鑽牛角尖了！

    言小酒本就喝暈了睡了一覺，腦子還有點缺氧，又臨時發揮活動了下筋骨，現在整個人都是疲軟的，更別提那漿糊一般的腦子還能想出什麽好詞兒誇他安慰他了。

    她身體快於意識的本能反應再次啟動，直接上前一步，將麵前這隻委屈的大狗狗抱住了。

    鼻尖傳來一絲幾不可聞的馨香，像是衣物洗滌液的味道，還混雜著一點淡淡的血腥味，甚至是汗味。這幾種味道混在一起肯定是不怎麽好聞的，但此刻她卻覺得特別安心，舒服得她想立刻入睡。

    “別鬱悶了，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的呀再說了，如果今天你一開始沒拖住他們，也等不到司機大叔過來報警，說不好我真會被他們擄走呢。”

    她沒說的是，其實她剛被扛起來就恢複了些許知覺，後來一路上未曾反抗，隻是在默默積蓄力量、伺機反撲。

    謝長卿還在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懵圈的狀態，聽她這麽一說，立刻繃緊了神經。

    “不要說那種話，不可能發生的。”

    “好，我不說就是了。”

    然後陷入了安靜。

    謝長卿臉頰上有擦傷，嘴裏還有股鮮血特有的鐵鏽味，胳膊上被小刀劃傷、簡單包紮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被她抱住的腰腹間更是悶痛不已。但他不想推開她，心裏有一個詭異的念頭，隻想這麽下去，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去想，一直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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